当青春成为往事(10)

2025-10-10 评论

  所以,我们能够说,这个问题在当时不是问题,更不是能够被回答的问题。因此,它通行无阻地发生着。因此,年仅二十一岁的漂亮女工只能精神崩溃。因此,保卫科的人出去吃午饭的时候,精神崩溃了的她只能从六层楼窗户一跃而下,用自己的方式给事情做了一个了结。
  我听人说,她的半边脸都被摔瘪了,鲜血浸润着整个身子;我听人说,她就是死了,身条也是全厂最美的。
  我离开那个工厂以后数天,还听人说那个男职工听说女职工死了以后,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从关闭他的房间里脱逃出来,用杀猪刀子杀死了三个曾经审问过女职工的保卫科的人——他杀得凶恶而残忍,死者几乎完全被肢解,有一个人的肠子竟然像彩带一样被挂到了吊灯上。然后,这个疯狂的作案者用刀子把自己的肚子戳得稀烂,死在了厂党委书记的家门口。
  早晨起来,党委书记发现鲜血像小河一样在
  客厅地板上蜿蜒,心脏紧缩着打开房门,看到死者,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嚎叫,脸色蓦地没了颜色,瘫软在地上。
  这个案子由于案情重大,就像所有这类事情一样,被有关部门严密地封锁着,不但社会上无法得知,就是这个工厂的人也不敢确认那个男的是否真的杀了人,是否把被杀的人的肠子挂在了吊灯上,是否在党委书记的家门口剖腹自杀。
  这件事情传到我这里,我也就只能把它作为地地道道的传闻。所谓传闻,就是无法证实的消息。无法证实的消息对于社会判断有什么价值呢?可能没有任何价值。但是,正是这件没有任何价值的传闻,完全破坏了我对于那个美好春天的记忆,二十五岁的我,正在恋爱中的我,已经开始用生命感知世界的我,蓦然间在春天的原野上发现了一种异常凶恶残暴的东西,它排山倒海,吞噬着它碰到的一切……就像我插队的时候对于黄河形成的那种印象一样,它们叠加在一起,屹立如山峦,动作如江海。这就是黄河吗?不,它不是黄河。和它比起来,黄河太渺小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黄河很孤独。
  在我亲身面对真正的黄河,与黄河有了一次真正的对话以后,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4.被称之为楷模的人
  亲身面对黄河的机会来得很偶然。
  一九七七年夏末初秋,我从洛泉大学毕业,依照我的文学理想在洛泉地区(当时还没有建市)选择了一个能够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单位。在这个很多人都无所事事的单位,我雄心勃勃地开始了文学远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以K省人民都十分熟悉的商子舟在洛北开展革命活动为素材,创作一本历史小说。在K省,商子舟是类似于陕北的刘志丹、谢子长式的传奇人物,当地,尤其是我曾经插队的崤阳县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美丽传说。在正式的历史记载和现实生活中,商子舟更是一个占有重要位置、被要求人们不断学习的人。这样一个人物非常容易被一个初学写作的人确立为描写和歌颂的对象。于是,我到崤阳县去进行采访。
  遗憾的是——我必须事先告诉读者——我在崤阳搜集到了很多素材,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甚至完成了作品的全部构思,但是,经过多年厮磨最终也没有把这部作品写出来。直到现在,我在收拾旧文稿的时候,也会经常翻一翻当时记录的素材,感叹一个人如果无知会有多么大的胆量。我是在放弃了那本规模很大的书,重新回到起点,从
  短篇小说创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经常用这件事情向文学青年说明,初学写作者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把描写对象看得太简单,把创作本身看得太简单。实际上,什么事情都不简单,大到历史,小到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如果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了,你就无法了解那件事情,当然,你也就不可能把它写出来。
  将近三十年前到崤阳县进行的采访,已经模糊在遥远的时空之中了,我已经记不得找了什么人,和哪些人进行了怎样的交谈。但是,有一件事情却鲜明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正是这件事情构成了读者正在阅读的这本书的基础。在一定意义上,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情才有这本书的。
  读者已经知道,崤阳县在洛泉地区西南部,但是它南部的一部分延伸到了黄河西岸,这就是张家河公社所在地。换一句话说,张家河公社是靠近黄河的一个公社,从那里隔河相望,就是山西省了。从张家河身边流淌过去的黄河,在一个叫古泊口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在当时就是一个很著名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去古泊口,我到了一个叫马家崾岘的村子,这个村子也靠近黄河,在著名的古泊口瀑布下游十五公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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