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117)

2025-10-10 评论

  高举着的双臂由于缺血而出现一种奇异的又麻又痒的感觉,尤其是肩部有划伤的那只胳膊。他真想把手放下来,让血液流通一下,可是,他只要把胳膊稍稍放低一些,马上就会有人抢到背后狠狠地给他一枪托子。现在,就是单纯的要解除肉体痛苦的愿望,也使得他再也不愿意往前迈步子了。
  绍平看好了前面一个枯死的树桩,决定从那里跳河。树桩经日晒雨淋,整个儿变得灰白了,在绿茵茵的荆条、野蒿、苦楝的衬映下,显得异常醒目。这里距河面有十余丈高低。
  他微微向左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暮色中的马家崾岘,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敌人觉察到了他这一细微的动作,但是,还没容他们做出反应,绍平已经穿过一丛苦楝树,纵身跃下山崖。
  马汉祥乡长呼叫一声,四五个赤卫军队员提着枪跟随他跑向黄河岸边,去接应那个跳河的红军。他们从村东南沿着小路下到沟底,沿着黄河河床没命地向北奔跑。河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卵石,没有卵石的地方则是厚厚的泥浆,跑起来异常困难。
  玉兰匍匐在一个山崖上往下看着。马汉祥和赤卫军队员紧贴着崖根缓慢地移动。她又抬眼向河面望去,她看不见儿子,浑浊的河水把他吞没了,她直想冲马汉祥他们喊:“快!快点儿,救我的儿子呀!”不知为什么,她喊不出来,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限制着她。她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呼唤着,求他们快一点儿跑。
  儿子终于又露出头来了。敌人从对面山崖上不停地向他射击,他在奋力往这边游。玉兰双手握着两把黄土,紧紧盯着河道中央那个在波涛中时隐时现的黑点儿。她脸色苍白,咬紧着的牙床也颤抖起来。绍平快一点儿,你汉祥叔接应你去了呢!
  绍平奋力游着。
  一开始,他感觉到肩膀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但是,胳膊还能挥动起来,而且没有疼痛的感觉……哦,没有负伤,他为此感到振奋。敌人仍旧不断向他射击,子弹在四周溅起了簇簇水花。
  必须尽快脱离开敌人的射程。他又一次潜下水去。浑黄的河水像无数双手托住石绍平疲惫的驱体,疾速地向下游翻滚,没有了枪声,也没有了涛声,世界突然间宁静了下来。
  绍平停止划动,想依偎着浪涛歇息一会儿。奔波得太久了,难得有这片刻的安宁……他满意极了。当他发现自己正在沉入河底的时候,才猛地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的处境,重新奋力挥起双臂,迅速把自己提升到水面。“哗哗”的浪涛又开始漫漫地冲击他,他又可以听见东岸的枪声了。
  他现在已经游过河心,敌人的枪弹已经没有杀伤力。他继续向前游着。马家崾岘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迷人的山村一起一伏地晃动着,他仿佛听到时隐时现的人声。那是他的目标,他的灵魂的目标,生命的目标,他必须游到那里去。
  太疲乏了!他感觉到从肩部向周身散射开去的疲乏,一种难以抵御的疲乏。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他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拖曳,手臂再也挥动不起来了,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失去了控制,抑或说消失在滚动着的河水之中了,只有他的心,他的大脑,还在水的波涌中跳着,活动着。黄河恶意地向极深处的死亡之地拖拽他,不可违拗,跟它相比,人太渺小,太微不足道……看来,必须放弃生的权利了,他无法游到对岸了……他的心,他的大脑,他的身体,也要被黄河吞噬,化为乌有了。
  正在这时,一个有力的臂膀拉扯住了他。
  47.正义之火
  马家崾岘人都拥到村口去接应马汉祥的时候,玉兰没有跑在最前面。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跟随着大家。她看到马汉祥背着负伤了的绍平从黄河岸边拼命往回跑,尽管对岸的敌人已经无法射杀他们。很多人簇拥着马汉祥。他们知道那个负伤的人是绍平吗?他们知道吗?
  马汉祥跑到村口,累得实在喘不过气来,就把绍平放了下来。马家崾岘的乡亲都在往这里奔跑。只是在这时,马汉祥才意识到绍平的生还还拖带着一个巨大的未知——喜子到哪里去了?双柱到哪里去了?友娃到哪里去了?狗剩到哪里去了?担架队员都到哪里去了?
  马汉祥似乎受到了惊吓,退后两步,惊诧地看着似乎有些陌生的绍平。
  玉兰预感到随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切切实实发生,但是它们却已经像大山一样压在了她的心上。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太一目了然了,就连儿子,此时她也不那么急于见到了,尽管她思念他,一分一秒地思念了整整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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