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76)

2025-10-10 评论

  她不知道过去的井云飞和现在的井云飞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她更不知道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井云飞和以前自己心目中的丈夫井云飞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她不知道。反过来说,井云飞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眼睛深处带着戒备的人是不是他的玉兰?他那个单纯得就像一只小鹿的玉兰到哪里去了?他还能够把她找回来吗?他还能够让她回到他身边吗?找不回来了,即使黑着灯行房,他也找不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在天龙寨做荒唐的事情,畜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甚至忘记了天龙寨是祖父视为神圣的地方,那个长眠地下的人如果知道他的孙子在这个地方胡作非为,一定会震怒起来。但是,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龙寨成为井云飞消磨生命和消解人生旅途疲惫和烦恼的地方,至于他从这种堕落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得到了慰藉,只有他自己知道。
  玉兰对于有关的传闻采取漠然的态度。这是一个人的心冰冷了的标志。
  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消解母子之间天生的情感和心智的联系,哪怕这种力量来自母亲的内心。
  无论历史怎样有声有色地发展,无论外面的世界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井云飞要保存和扩张自己的势力要经历多少次拼杀和制造多少次阴谋,无论他面临多少次险峻的局面,处理和化解多少复杂的事物,在这个静悄悄的深宅大院里,日子一如既往,平静如流水。这非常有利于自然情感的成长。
  在对自己的儿子轻轻的诉说和只有曲调没有
  歌词的吟唱中,在对绍平的照顾和呵护中,在绍平像羊羔一样对于她的眷恋和依偎中,石玉兰心中那种广大无边的爱,从井云飞身上,从树木花草、山川土地上,从迷离的夜色和晴朗的天空中,全部回缩到了孩子身上。绍平就是她的一切,绍平就是她整个的世界。
  绍平能够坐立了;绍平会叫“妈妈”了;绍平蹒跚着走路了;绍平会用眼神和母亲交流了;绍平会说话了;绍平知道为母亲搬小板凳了……所有这些,都是母亲必将经历的,这是上帝对于崇高母爱的报偿,是一个女人在消耗掉自己的青春之后的必然收获。但是,对于石玉兰来说,这些不为人知的小事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这是她心灵幸福最为直接的方式,是她对于周围的一切进行感知的价值尺度,是她整个生命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的唯一证明。
  绍平的身体端正而纤弱,看上去让人感觉在这个健康的躯体中,生命仿佛很脆弱,就像本来生活在暖棚里突然被移动到了气候寒冷的室外一样。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优雅的气质,他穿的衣服,无论多么简单,看上去也总是让人认为只有那件衣服最适合他。他的头发漆黑,就像锦缎一样光滑。他不是那种总是蹦蹦跳跳的孩子,大多的时候,他喜欢坐在矮凳上看眼前这个新奇的世界,哪怕是一只花朵,花朵上的一只蜜蜂,或者天上的云彩,都能够长久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皮肤就像
  瓷器那样白皙,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总是发出一种探询的光亮,好像要急于弄清什么事情,他和世界发生的每一次接触,仿佛都让他惊讶得叫起来。尽管他从来不淘气,但是他也像所有孩子那样精力旺盛,在有弹性的身体中,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精力被抑制着。在他那无比柔和的性情之中,潜藏着幽灵或者说黑夜的意味,反映着白昼的余晖和即将到来的黑夜的深不可测。
  井云飞经常来看孩子——如果我们不带偏见地看问题,那么我们就应当认为井云飞的这种亲子的愿望和感情是正当的。他在外面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孩子吗?没有这个孩子,他还有那样大的动力出入于黑道与白道之间,出生入死地做那些事情吗?
  这种理智支配下的感情,自然要将对玉兰的爱降低到从属的位置——不,那不是降低,那纯粹是一种排斥。惯于在风月中行走的井云飞,对姿色渐消的石玉兰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持最初的感情热度呢?当这个权势极大的人把另外一个因为紧张而浑身颤栗的黄花闺女裹到身子底下的时候,石玉兰在他心中又能够占有多大的位置呢?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经常都在发生,道德已经麻木到从来不对此进行谴责的程度,很少有人关切到一个被人遗忘的女人的切身感受,这些感受都在这些深宅大院里随着岁月的流逝流失了。
  石玉兰也是这样。实际上,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后半生中,很少回忆起自己在生下绍平以后的艰难,作为一个正当年华的女性,在对儿子的爱面前,个人的幸福渴望和对于情感慰藉的要求,都消逝了,儿子取代了她的一切。也许正因为这样,当井云飞亲近绍平的时候,她才会产生出一种极端的感情——绍平是我的孩子,他不应当这样亲近他!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陈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