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85)

2025-10-10 评论

  喜子担心葛满康一个人顶不住那么多敌人,正要扑向洞口,友娃和狗剩已经匍匐过去了。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所有敌人都涌上来了,看样子这些敌人决心在这一轮进攻中把山洞里的“红军”彻底征服。
  敌人已经进入到手榴弹的杀伤范围之内,葛满康扔下枪,抬起身拼命向外甩手榴弹,嘴角上叼着很多弹弦,加上友娃和狗剩的火力压制,敌人不得不成片地卧倒在山坡上,但是,他们还在集中火力向山洞射击。在这样的枪林弹雨之中,葛满康竟然没有受伤,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手榴弹爆炸的烟幕越来越浓,山坡上几处都起了火,冒着青烟。敌人知道他们趴在山洞前面的开阔地带上不会有好果子吃,便知趣地一边打一边撤退,龟缩到小山包后面去了。
  葛满康发现身边又多了两个后生,竖起两道剑眉,冲着友娃和狗剩发起火来:“混蛋!我不是说没有我的命令……”
  正在这时,他听到炮弹呼啸而来的尖厉声响,话没说完,便不顾一切扑到了友娃和狗剩身上。
  炮弹几乎就在他们身边爆炸了。
  喜子和绍平觉得不对劲儿,赶忙匍匐过来。
  葛满康、友娃和狗剩都牺牲了。尸体很散乱,能够辨认出来的仅有葛满康的上半截身子,就是这半截身子也已经破烂不堪,根本看不出他的容颜。友娃和狗剩干脆像气体一样蒸发了,四周散落着的尸块和衣服碎片,才让人联想到两个活蹦乱跳的生命。
  现在,世界静止下来了——奇怪的是敌人也不再射击,不再呐喊,好像所有人都认为这时候应当肃静。被崩塌了的岩壁不时有琐碎的岩块掉落下来,发出很大的响声,除此之外,一切都冻结了。
  喜子和绍平把葛满康、友娃和狗剩的尸体尽可能收捡到一起,放在双柱的尸体旁边,然后坐下来等待着敌人再次进攻。
  对于葛满康等人的死,喜子和绍平始终没说一句话,而且,他们谁也没哭。战争是粗野的,不管是谁,只要真正身历其境,感情就不能不进入到一种迟钝的状态中去,理智也会减缩为一个单纯的目标:复仇,尽可能多地杀死敌人。
  他们给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弹药。敌人刚一发动新一轮进攻,他们就扑到洞口来了。敌人遇到的是比上一次更为猛烈,更为凶狠的打击。
  就这样,他们与敌人巧妙地周旋着:炮击的时候躲到山洞里,敌人进攻时再用步枪和手榴弹反击,一直坚持到了中午。
  太阳明晃晃地直射着大地,从山洞往外看,整个世界都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色彩。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深邃无比。一只鹰鹞在自由地翱翔,一会儿像箭一样射向高空,一会儿在上升气流的托负下缓慢地滑行,一会儿又急速向黄河峡谷俯冲下去。从这里看不到黄河河面,但是,黄河峡谷涌腾起来的雾霭却说明着它的存在。它就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的老人,蹲在一个向阳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个并不安宁的世界。
  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马家崾岘村显现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它显得有些发红,就像是一座有几百年历史的城堡,但是它历历在目,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分辨清楚哪里是窑洞,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街巷,甚至能够看到聚在村畔上指指点点的人群。
  在战斗的空隙间,喜子和绍平久久地望着那里,谁也没说什么。他们心里都知道那里有自己的亲人,他们也知道那里的亲人在期望自己怎样做。
  这时候,要突围出去的念头,已经从他们心里消失了。他们不能回去。死了这么多可亲可爱的同伴,他们没有脸面回去。他们能够做到的,只是消灭敌人!
  这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权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马家崾岘的儿孙!
  喜子是被一颗子弹打中脑袋死去的。
  当时绍平正全力打击着敌人,没有注意到他。敌人又一次退却,新的一轮炮击又将开始的时候,他招呼喜子向后退,才发现喜子歪倒在弹药箱旁边了。
  他把喜子抱进山洞,查看他的伤口。
  起初他还以为伤得不重,因为喜子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血迹。当他发现他脑袋上的弹伤,看到从那里涌出的一小股鲜血时,绍平脑袋里“轰”的一下,仿佛爆响了一颗巨大的炮弹,黑色的烟云在眼前一层层地绞结着,蠕动着。
  他撕下衣服前襟,细心擦拭了喜子的伤口,整理了他的遗容。喜子和生前一样,老练,沉着,好像在深思熟虑似的。失血的脸显得那样苍白,他的左肩被鲜血染成了褐色。他的嘴唇像生前那样闭着,还是那样轮廓分明,右手食指上缠满了手榴弹弹弦,手指被勒成了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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