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89)

2025-10-10 评论

  十九岁,这是一个明确的分界线啊,人生的目的,只有这时候才真正地明确起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从孩童般的幼稚中消失,从而融入到一个较为宽广的人生目标中去。
  敌人聚集了所有的力量,又向他扑过来了。绍平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他们,双手握紧了枪。
  “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文香在喊,不,不止文香一个人,还有妈妈,听,她呼唤得多么悲切啊!汉祥叔不是也在这样对他喊吗?不!先不要这样喊吧,不要!他惊醒般从呼唤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敌人离他很近了。他不顾一切地打击着敌人,所有的手榴弹都用完了,包括他别在腰间留给自己的那一颗。敌人蜷伏在原地不动了。那许多人的呼唤又像海浪一样在他脑际中翻滚起来。他在不断的射击中,又一次察看了山洞外面的地形。
  他看到,山洞左下方有一条小路,直通对面的小山,看样子,路是从黄河岸边向北蜿蜒而去的……说不定有机会……他把紧握枪的手放松了。
  “必须活下去!”为了他所爱和所恨的人,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他马上就被死亡的恐惧控制住了。
  他把枪从石块的缝隙间抽回来,慢慢地向山洞里面退去。
  他把身边的弹药箱留在那里了,箱子里还有一百多发子弹。
  他拿着枪退回到山洞里。他跪在喜子、双柱、葛满康、狗剩、友娃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头。他用手捧起散落在地上的泥土和碎石,试图掩埋好他们。洞外面的枪声也停息了,但他没有注意到。洞顶的渗水一滴一滴落到水洼里,发出叮咚的响声。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息了。他伏在他的同伴们身上,无声地哭了。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死离别。
  “放心吧!”他对他们说,“我要让马家崾岘人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我要给你们立碑,要告诉所有世上的人,你们……”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感到内心空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触及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的边缘:他们赞许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吗?
  他用劲儿拨动了一下小船,小船巧妙地划开,敌人出现在洞口。
  他蓦然间回首望着他们。
  “举起手来!”
  绍平艰难地把双手举过头顶,按照敌人的要求,走出山洞,被两个士兵押解着站在洞口。
  太阳倾斜到离西边地平线很近的地方,天空呈现出一种陌生的红色和蓝色相交的颜色,黄河峡谷蒸腾起的灰色雾霭在山谷沟壑和广袤的原野间漫延,正在试图向上延伸,改变天空的颜色。天空中的红色渐渐消失了,蓝色占据了主导。到了那个时候,马家崾岘就会完全被暮色笼罩,世界就会进入到一种睡眠状态。
  目前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整个天空还被太阳控制着,散乱的白云被觉察不到的风撕扯着,有的消失了,有的和另外的云组成新的云团,缓慢地往东北方向飘行,太阳的金色光芒晕染了它的底部。马家崾岘也被太阳笼罩着,就在它上空很近的地方,因此,看上去那个安静的小山村完全被太阳的光轮包裹了。
  或许离太阳太近了的缘故,绍平反而看不到那里的房屋、窑舍和人群,尽管他丝毫也不怀疑那里的人仍旧站立着,正在紧张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石绍平就像一个中学生一样,站在洞口,等待着敌人观察洞里的情形。他不愿意再把目光投向那里——他畏惧那些长眠地下的伙伴,畏惧一种意念中的指责,畏惧那个狭小空间弥漫着的一种目前他不敢再直视的东西。
  然而,在他回答敌人的讯问时,他却不得不回到那里,回到与那些死去的伙伴共同战斗的地方。他一一指认了葛满康、喜子、双柱以及友娃、狗剩散乱的尸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脸色灰白,就像发疟疾一样打着颤抖。
  在敌人的押解下,石绍平走出了山洞,延着狭窄的山路往北走。他被命令高举着双手,他试图抵制这个命令,一个凶恶的敌人就给了他一枪托子。他就这样高举着双手,出现在黄河东岸。他不敢往西岸看,那里的太阳极为刺目,他的眼睛不敢朝向那个方向。
  他感觉到脚步极为沉重,像拖曳着千万斤重量似的。

  36.起源、方向与目标
  历史总是螺旋式上升和发展,有时候它呈现出一种前进的姿态,有时候它又在原地踏步或者在倒退;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在倒退,但是实质上是在前进;有时候它让人激昂,以为它在前进,其实它是在一路高歌往回走。前进和倒退之间的间隔,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仅仅是一个瞬间,所以,人们经常会在有限的一生中感叹历史竟然还在这个人刚刚出生的那个地方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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