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生活(62)

2025-10-10 评论

    我从钥匙孔向里边窥望,我看到一个通体透明的女人形的躯体蜷缩在床上,她的腿奇怪地拘挛着,双臂僵硬地环抱在胸前,她的头发、眉毛全部光秃秃的,她侧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的身边窜跳着无数只火苗一般的鲜红的舌头,她身上的毛发就是被那些火苗似的红舌头“舔”光的。我用力看这个女人,她不像是禾,好像是另外什么人。可是我听到了她发出的呻吟声,那磁质的嗓音的确是禾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浑身一抖,回过神来。
    这时,我感到一阵恐惧,意识到我在自己莫想的世界里呆得太久了,我怀疑自己又潜入了一个神秘的境地,一个非正当的领地。别人是否都抵达过“那里”,我无从所知。但是,回想起来,“那里”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伴随于我的脑中,像风一样跟随着我的脚步,无论我在雨中,在街上,在旷场还是在人群里,它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或场景闪现。它是一个无底的洞穴,如果我不打算及时收住思路,我的目光将无止境地伸展下去。
    我感到恐怖,慌慌张张地打断自己。然后就打开了电灯。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盯住墙壁上的挂钟楞了一会儿神,然后站起来神不守舍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但又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打算去母亲的房间看看,然后回来洗个澡,放松一下,就上床睡觉。
    来到母亲房间的时候,母亲正在写着什么。
    我说,“妈妈,这么晚了还写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我也不想瞒你,我想……”她断住,又迟疑起来。
    “说嘛。”我有些急不可待。
    “我想给你找个……父亲。”母亲说完,就用眼睛没有把握地瞧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我一下楞住了。
    但隔了一会儿,我便嘿嘿笑起来,“是吗?好啊,好啊。”
    我笑了一阵,又说,“不过,这人跟我没什么关系。您给自己我个老伴就是了。”
    我母亲说,“怎么跟你没关系?我是个快活到头的人了,老伴不老伴的其实是无所谓了。但是,我得给你找个父亲。不定哪天我一口气上不来,你就成孤儿了,那怎么行。咱们家又不缺房子,缺的是房子里的人。”
    我说,“妈,您可真有意思,我多大了!再说,什么快活到头了’,我们的安宁日子不才开始嘛。”
    母亲说,“今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一个报道,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博士生的征婚事迹。他是独生子,三十一岁,相貌也不错,然而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这件事几乎成了他父母的一桩心事,整天长吁短叹。一个月前他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医生说他最多只能活两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他的第三个反应是自杀。可是回到家看到忧心仲仲、年迈体衰的父母,他觉得若这样摇手走了,实在对不起父母。经过反复思考,始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决定了却他们的心愿,并打算为他们留下一个后代。自从他查出这病之后,他没有告诉家人,他不愿打破家里的安宁。只是背着他们在报纸上登了一个征婚广告,并且把自己的身体情况以及心愿如实登出。结果,一下子得到不少女人的呼应。后来,他看中了一个女医生,这个女医生对他的生命充满了信心。他们结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小女儿。虽然最终他没能选脱死亡的命运,可是,他毕竟欣慰地活过了,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后代。”
    “那……那个女人怎么办?”我说,“这样的事迹还要赞美吗?也就是我们中国会为这样的事大唱赞歌。”
    “那个女医生是自己愿意的嘛。咱们不管它的道德评判。
    我只是说,这件事很启发人。”我说,“这么说,您也要去登征婚启示了?”
    母亲停了一会儿,“这不是跟你闲谈嘛。”
    这时,母亲也许是说得累了,有些气喘起来,呼吸显得紧张而吃力。
    她夸张的喘吸似乎影响了我,我也不自觉地深呼吸起来。
    忽然,我闻到空气中有一般焦糊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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