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戚润物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所以她对特殊事情没有一点预感和一点心理准备。所以当她那天从机场返回家里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她就那么毫不经意地一把推开了他们卧室的房门。在推开房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亲切的顽皮的笑容。她想让王自力猜猜:我不是出差了吗怎么我又回来了?她想王自力怎么也不会猜到飞机上多出了三十位乘客所以要动员三十位乘客离开。王自力一定还猜不到同意下飞机的乘客每人获得了二百块钱的奖金。嗨,猜猜看?
可是,戚润物的丈夫王自力和他们家的小保姆白三改,这两个人,正在他们的床上!这对男女一丝不挂,赤裸裸地!热火朝天地!做着男女之事。
小保姆白三改凭空崛起的乳房正在亢奋地抖动。这乳房几乎是对着戚润物劈面撞来。如此地撞见一个女人正在状态的乳房,戚润物非常非常地不好意思。她全身的血液呼呼地望脸上迸涌,涨得她血管怒张,呼吸困难,难受之极。以致于戚润物脱口而出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业已出口,戚润物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怎么是她对不起他们呢?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呢?但是第二个错误又接踵而至,在戚润物说完了“对不起”之后和在她跑开之前,她下意识地给他们带上了房门。是那种轻轻的,有度的,几乎是文质彬彬的带门,而不是摔门。笨蛋!凭什么要为他们这样地带上房门呢?戚润物是那么地痛恨自己。但是她又非常明白她应该首先痛恨他们而不是痛恨自己。
一切全都乱套了!戚润物跑出了家门。跑下楼梯。跑出了宿舍大院。跑上了大街。戚润物在大街上驭风而行,嗖嗖嗖地,一口气冲出了很远,遇到了不知什么障碍物,她又掉转方向,嗖嗖嗖地冲了回来。最后,戚润物停留在公共汽车的街边站棚里。戚润物挤在等车的人群中间,咻咻地喘气。别人都上车,戚润物永远不上车,与理解不了她而感到恼火的售票员大眼瞪小眼。这里是距离戚润物家最近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棚,戚润物还是回来了。
戚润物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站棚里,脑袋里面满是嗡嗡乱飞的蜜蜂。直到两个多小时以后,王自力的手从她身后试探性地落到她的肩上。戚润物这才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说出了她沉默几个小时之后的第一句话。她说:“请不要用你肮脏的爪子碰我!”
戚润物一旦开口说话,她那一直紧绷着的眼泪便随之决堤。
到此为止,戚润物终于明白:一桩别人的故事发生在她身上了。
紧接着蜜蜂又飞回来了,戚润物的脑袋里又充满了嗡嗡之声。一时间她无法思想。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处理这桩故事。而王自力就站在她的面前,装出没有发生任何故事的模样要她回家。
2
王自力穿着整齐的西装,双手抄在口袋里,大街上的汽车在他身后一辆一辆地奔驰。这使得王自力就象任何一个在处理日常工作的城市男人。可是在戚润物眼里,王自力却是没有穿衣服的。大街上的人都穿着衣服,可是戚润物从此知道那是不见得的。衣服遮蔽不了王自力。王自力一身肥白的赘肉,四肢的肢端细瘦无力,屁股朝天,嘴巴松弛,永远作着跃动的姿势,活象一只剥了皮的牛蛙。
“请不要用你肮脏的爪子碰我!”戚润物再一次地强调说。她抱着站棚里的金属柱子。她要防止王自力使用他的力量把她拉走。
王自力在戚润物面前展示了他没有任何企图的两只手,然后再一次把它们抄进裤子口袋。王自力说:“王壮到处找妈妈。先回家再说吧。”
这就是王自力在他和小保姆白三改睡觉之后对戚润物说的话。他在王顾左右而言他。瞧瞧他说得多么轻松多么超脱。戚润物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王自力的这种态度的。不错,戚润物的确是气傻了。此刻她只知道紧紧抱住这根金属柱子,而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付王自力。不过她清楚地知道王自力首先应该做什么。他首先就应该无条件地认错和忏悔。他不应该与她耍心眼。不应该王顾左右而言他。不应该以儿子为诱饵,企图把她引诱回家。王自力清楚地知道只要把戚润物引诱回家了,事情就好办了。他们家里挂着戚润物与副总理的巨幅合影照片。戚润物正待晋升研究员,而他们家的邻居全都是研究所里的同事。他们的儿子王壮有先天疾患,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一个儿童的身体,但有一颗敏感的心。戚润物是绝对不会在家里天翻地覆地吵闹的。戚润物绝对地要面子,绝对地要儿子。戚润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生活在这个家里。她与这个家庭生长在一起了。撕裂这个家就是撕裂她自己。王自力太了解戚润物了。他在钻她的空子。戚润物知道王自力在钻自己的空子。王自力实在是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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