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13)

　　根鸟(13)朝队伍走去。
　　队伍像一股潮水，也朝根鸟(13)涌来。
　　这时，根鸟(13)看到了队伍中一个被人用竹椅抬起来的女孩。她的头上戴着花环，羞涩地低着头。风吹动着那些花朵，花瓣在风中打颤。因为她是被高高地抬起着，因此显得既高贵又高傲。
　　“紫烟!紫烟……”
　　根鸟(13)冲上前去。但当他离那个戴花环的女孩还有十几米远时，他停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有一股羞涩之情袭住了他的全部身心。
　　队伍却加快了步伐朝根鸟(13)奔来，不一会，就将那个女孩一直抬到了根鸟(13)的面前。
　　队伍忽然一下安静下来，安静得只有河水发出的微弱的流水声以及水边芦苇叶摩擦的沙沙声。
　　黑头对根鸟(13)轻声说：“那是紫烟。”
　　根鸟(13)渐渐抬起头来。
　　那个女孩伸手取下花环，也慢慢地抬起头来。当孩子们确定地知道根鸟(13)已经完全看清楚了那个女孩的面容时，全都笑了起来。
　　那个女孩叫草妞，是菊坡长得最丑的一个女孩儿。
　　孩子们的笑是互相感染的，越笑越放肆，越笑越疯狂，也越笑越夸张，男孩女孩皆笑得东倒西歪。他们还不时地指指草妞和根鸟(13)。
　　根鸟(13)蔑视地看了一眼丑姑娘草妞，然后走向黑头。未等黑头明白他的心思，他的一记重拳已击在了黑头那长着雀斑的鼻梁上。
　　黑头顿时鼻孔流血。
　　笑声像忽然被利刃猛切了一下，立即停止了。
　　根鸟(13)与黑头对望着。
　　黑头的反击是凶狠的。他一把揪住了根鸟(13)蓬乱如草根的头发，并仗着他的力气，猛劲将根鸟(13)旋转起来。根鸟(13)越旋越快。黑头见到了火候，突然一松手，根鸟(13)便失去了牵引，而被一股惯力推向远处。他企图稳住自己，但最终还是摔下了河堤，摔进了河里。
　　所有的目光皆集中到水面上。
　　根鸟(13)湿漉漉的脑袋露出了水面。
　　黑头摇动着胳膊，那意思是说：“还想再打吗?”
　　根鸟(13)用手抓住一把芦苇，水淋淋地爬上岸来。他没有去与黑头纠缠，却老老实实地蹲了下去。
　　孩子们见今天的戏差不多已经演完，不免有点扫兴，又观望了一阵之后，便有人打算离开了。
　　黑头也转过身去往家走。
　　一直蹲在那儿的根鸟(13)，望着脚下被身上淌下的水淋湿了的土地，在谁也没注意的情况下，一跃而起，随即身子一弯，一头撞向黑头。未等黑头与众人反应过来，黑头已经被撞入水中。黑头不会游泳，挥舞着双手，在水中挣扎着。孩子们以为根鸟(13)会慌张的，但却见根鸟(13)只是冷冷地看着可怜兮兮的黑头，竟无一点恐惧。黑头还在水中挣扎，根鸟(13)却朝家中走去。
　　“黑头落水了!”孩子们这才叫嚷起来。
　　几个会水的孩子便跳入水中去搭救黑头。但最终，黑头还是被两个闻讯赶来的大人救起的。
　　人群渐渐散去。几个走在后边的大人，一边走一边议论：
　　“我看根鸟(13)这孩子，脑子好像出了毛病。”
　　“他祖父在世时就不那么正常。”
　　“怕是病。隔代相传。”
　　这天夜里，大峡谷又一次出现在了根鸟(13)的梦里——
　　几只白色的鹰，在峡谷里飘动，摇摇欲坠的样子。阳光下，它们的飘动是虚幻的。峡谷里有着强劲的风，它们在升高时，被风吹落下许多羽毛，这些羽毛仿佛是一些晶莹柔软的雪花。
　　又是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但此时，它已在晚秋的凉风里经受着无情的吹拂。那些扇形的、小巧玲珑的金叶，开始落下，可能是风大起来的缘故，它们的飘落就显得纷纷的，像是在下一场金色的雨。
　　就在这金色的雨中，紫烟出现了。由于清瘦，她似乎显得高了一些。她的头发是散乱的，常被卷到脸上，遮住了一只眼睛。她抬起胳膊去撩头发时，衣袖因撕破了袖口，就滑落到了臂根，而露出一支细长的胳膊来。她似乎感到了风凉，立即将胳膊垂下，以便让衣袖遮住裸露的胳膊。
　　后来，她弯腰去捡地上的果子，风将垂下的头发吹得不住地翻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色的漩涡。
　　公鸡将啼时，她在凉风中，将双臂交叉着抱在平坦的胸前，用一对似乎已经不再有恐惧与悲哀的目光，眺望着正在变得灰白的天空。
　　菊坡的公鸡鸣叫出第一声。
　　如潮水般涌来的大雾，一下子弥漫了峡谷，一切都模糊了、消失了。
　　但根鸟(13)记住了在一切消失之前的顷刻，紫烟忽然转过面孔——一个十足的小女孩的面孔，那面孔上是一番孤立无援、默默企盼的神情。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曹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