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14)

2025-10-10 评论

  天亮之后,根鸟(14)将两次梦都告诉了父亲。
  正在院里抱柴禾的父亲,抱着一抱柴禾,一直静静地听着。当根鸟(14)不再言语时,那些柴禾哗哗从他的手中落下。然后,他还是空着双手站在那儿。
  早饭后,父亲开始为根鸟(14)收拾行囊。
  而根鸟(14)放下饭碗后,就一直在院子里劈木柴。他不住地挥动着长柄斧头,劈开的木柴,随着喀嚓一声,露出好看的金黄色来。劈到后来,他甩掉了衣服,露出光光的上身。汗珠仍然在他扁平的胸脯和同样扁平的后背上滚动着。
  劈好的木柴后来被整齐地码放在院墙下,高高的一堆。
  父亲过来,从地上给根鸟(14)捡起衣服:“天凉。”
  根鸟(14)用胳膊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说:“这堆木柴,够你烧一个冬天了。”
  这天晚上,父亲在昏暗的灯光里说:“你就只管去吧。这是天意。”
  秋天走完最后一步,山野显得一派枯瘦与苍茫时,根鸟(14)离开了菊坡。

  根鸟(14)记不清他离开菊坡已经多少天了。他已走出山区。自从离开菊坡后,他就一直往西走。他在直觉上认定,那个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在遥远的西方。现在来到他脚下的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站在荒漠的边缘,他踟蹰了半天。空荡的、漫无尽头的荒漠,一方面使他感到世界的阔荡与远大,一方面使他感到心虚力薄,甚至是恐惧。“我能走过去?”这个念头抓住了他,使他双腿发软。
  当太阳高悬在荒漠之上,远处飘散着淡紫的烟雾时,他往上提了提行囊,还是出发了。
  前些天,他一直是在山区走。天气虽已进入初冬,但满眼仍是一番生命四下里流动的景色。淙淙流淌的小溪,翠竹与各种苍郁的松树,振动人心的林涛声与深山处清脆的鸟鸣,这一切,使他并无太深的离家感觉,心中也没有太深的荒凉与寂寞。现在,荒漠向他显示的,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观:空旷,几乎没有生命的气息。偶尔才能看到几丛枯死的草,或几丛锈铁丝般的荆棘。即使看到一两棵树,也都已落叶,在没有遮拦的风中苦苦抖索。这里的植物,即使是已经死了,他也能感觉到它们活着时从未痛痛快快地生长过,它们总是紧紧地伏在地上,惟恐被大风连根拔去。眼下,枯草与荆棘,不是过于袒露,使他感到它们随时都可能成为荒漠上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就是被沙石重重地压住,使他感到它们将永世不得翻身或窒息而亡。
  空气变得十分干燥,根鸟(14)很快就感到嘴唇的干焦和喉咙的苦涩。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它们分散着,布满了大地。一眼就能看出,多少年前,这里曾经是海洋,海水退尽,无边的洋底从此就裸露在风暴与烈日之下。这些石头与粗沙一起,在那里用劲吮吸着空气里已经不多的湿润。即使是这样,它们仍然还是显出随时要被干裂成碎末的样子。
  根鸟(14)用手搓了搓发紧的脸,一步一步地走着。大多数时候,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既不去想菊坡的父亲,也不去想怀中那根布条以及大峡谷和梦中的紫烟。他就知道走。既无劳累,也无轻松,既无目的,也无行走的冲动。仿佛他根鸟(14)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不停地搬动双腿,不停地前行,永无止境。
  一只黑色的鹰在他的头顶上盘旋。这种盘旋似乎也是无意义的。因为,空中没有飞鸟,地上也无走兽。那鹰似乎也不计较这些,它乐意做这种纯粹的盘旋。就是这道小小的风景,使根鸟(14)的长旅多了一丝活气和安慰。他在心中飘过一丝感激,并停住脚步,仰脸去望那只黑色的鹰。有那么非常短暂的时间里,那黑色的鹰突然地变成了白色的鹰,并且是那么的白,它使根鸟(14)的心中骤然注满了激情。
  鹰还是黑色的,就是那种人们司空见惯的鹰。
  根鸟(14)不免有点失望,低下头来,继续走他的路。
  远处有驼铃声,有一声无一声的,声音非常微弱。根鸟(14)能够判断出,骆驼在很远的地方走动着。他从内心希望,他能在一路上不断地听到这种优美的让人安心的铃声。他需要各种各样的景物,并且需要声音。他要把这些声音吃进耳朵,直吃进寂寞的心中。
  前面是一座大沙丘,阳光下像一座金山。
  根岛吃力地爬到沙丘顶上。他朝远方看去时,看到了一支驼队正沿着优雅地弯曲着的丘梁往西走着。驼峰与沙丘都是同样的弯曲。骆驼原本就是沙漠之子。它与沙丘构成了一幅图画。而那些因风的作用而吹成的既有规律又无规律但同样显出旋律感的沙线,又给这幅图画增添了几分音乐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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