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村口时,根鸟(40)遇到的第一个人是黑头。黑头正坐在村口的磨盘上吃柿子。根鸟(40)一眼就认出了黑头,但黑头却没有认出他来。
黑头看着风尘仆仆的根鸟(40),愣了半天。当他终于从根鸟(40)那张黑乎乎的脸上认出了根鸟(40)的那双眼睛时,柿子竟从手中落下,跌成一摊橙色的泥糊。他张着沾满柿汁的嘴,慢慢站了起来,并慢慢往后退去。
“我是根鸟(40)。”根鸟(40)朝他微笑着。
不知是因为黑头觉得根鸟(40)是个跟疯子差不多的人而让他惧怕,还是因为根鸟(40)失踪多日、现在却又如幽灵般出现而使他感恐慌,他竟久久地不敢上前,并两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根鸟(40)出走后,父亲在别人问起时,还从未向一个人说过他究竟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一是因为在父亲看来,根鸟(40)是听从天意而去的,既然是天意,也就不必让人知道;二是因为父亲心中认定,当菊坡的人知道他的儿子竟是为一根莫名其妙的布条和一两场梦而去时,肯定会加以嘲笑的。他不想与这些很好的乡亲为儿子争辩,为自己与儿子共抱同一个念头而争辩。他不肯作答,使菊坡的人又一次想起根鸟(40)的母亲的奇异的失踪,便抱了一种神秘感不再去追问。时间一长,菊坡的人差不多都将根鸟(40)忘了。
而根鸟(40)竟突然出现在菊坡的村口。
黑头抬起手,指着根鸟(40),神情恍惚地说:“你……你是根鸟(40)吗?”
根鸟(40)说:“黑头,我是根鸟(40),我就是根鸟(40)!”
黑头冲上来,几乎鼻子碰鼻子地在根鸟(40)的脸上审视了一番,在嘴中喃喃:“是根鸟(40),是根鸟(40)……”他掉转身去直向村里跑,一边跑,一边狂叫:“根鸟(40)回来了!根鸟(40)回来了……”
村里人闻讯,纷纷赶来了。
根鸟(40)牵着马,走在熟悉的路上,朝村中走着。
村里的人看到根鸟(40),反应与刚才的黑头差不多。他们都在与根鸟(40)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朝他看着。
根鸟(40)牵着马,朝他们微笑着。他觉得这一张张被山风吹成黑红色的面孔,都非常亲切。回家的感觉,已经如走入温泉一般,随着身体的一步步进入,温暖与湿润也在一寸寸地漫上心来。
一位年长者第一个走过来,说:“孩子,快回家吧。”
根鸟(40)点点头,牵着马,和那位年长者一起,穿过人群往家走。多日不见他们了,他还有点害羞。
年长者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根鸟(40)不太明白年长者话中的意思:“我爸他还好吗?”
年长者说:“你回到家就知道了。”
根鸟(40)是在人们的簇拥之下走到自家的院门口的。他把马拴在院门前的树上,推开了院门。在院门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的那一刻,根鸟(40)心中飘过一丝凄凉。从前的院门声不是这样的。它怎么变得如此艰涩?院子里的景象,也缺乏生气。他在院中站了片刻之后,才朝虚掩着的屋门走去。
人群在院门外都停住了,只有那位年长者跟随根鸟(40)走进了院子。
年长者在根鸟(40)准备推门时,说:“孩子,你父亲,怕是活不长久了,你快点进屋吧,他心中不知多么想你呢。”
根鸟(40)回头看了一眼人群,推开了屋门。
根鸟(40)一时还不能适应屋里的昏暗,只觉得眼前糊糊涂涂的。他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没有父亲的回答。
“爸爸。”根鸟(40)已一脚踏进了父亲的房间。
黑暗里传来微弱的声音:“谁呀?”
“爸爸,是我。我是根鸟(40)。我回来啦!”
“根鸟(40)?你是根鸟(40)?你回来啦?你真的回来啦?”
根鸟(40)走到父亲的床边。借着小窗的亮光,他看到了父亲的面容:这是一张极端消瘦而憔悴的脸。
“爸爸,你怎么啦?”根鸟(40)跪在床边,将冰凉的手伸过去,摸着父亲的同样冰凉的脸。
父亲看清了根鸟(40),两颗浑浊的泪珠从眼角渗出而滚落到枕头上。他朝根鸟(40)吃力地笑着,嘴中不住地小声说:“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爸爸,你到底怎么啦?”根鸟(40)的双眼已模糊成一片。
那位长者在根鸟(40)的身后说:“你父亲半年前就病倒了。”
根鸟(40)用衣袖擦去眼中的潮湿。父亲的面色是蜡黄的;眼窝深陷,从而使眉骨更为凸现;嘴巴瘪进去了,从而使颧骨更为凸现。父亲躺在被子下,但根鸟(40)觉得那被子下好像就没有父亲的身体——仿佛他的身体已经瘦得像纸一般薄了。
晚上,根鸟(40)与父亲睡在一张床上。
父亲问道:“你找到那个大峡谷了吗?见到那个小姑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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