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41)

2025-10-10 评论

  根鸟(41)不做声。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家。”
  父亲叹息了一声:“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根鸟(41)不做声,只是用手在被窝里抚摸着父亲干瘦的腿。
  “你这孩子呀,最容易相信一件东西,也最容易忘记一件东西。你这一辈子,大概都会是这样的……”
  根鸟(41)用双臂抱住了父亲的双腿。他让父亲说去,而自己却一句话也不愿说。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紧父亲的双腿。
  七天后,父亲便去世了。
  从墓地回来后,根鸟(41)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他有点不愿回到那间曾与父亲一起度过了十四个春秋的茅屋。大部分时间,他就坐在院门口,神情漠然地去看秋天在菊坡留下的样子。
  根鸟(41)一直记不起大峡谷。
  两天后,根鸟(41)走进了自家的柿子林。他小心翼翼地往筐里收摘着成熟的和将要成熟的柿子。他给菊坡人的印象是:从此,根鸟(41)将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菊坡的一个猎人,一个农人,他不会再离开这个地方了,他将在这里长成青年,然后成家、生小孩,直至像他父亲一样在这里终了。
  根鸟(41)解开了马的僵绳:你愿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但白马没有远走,只是在离根鸟(41)的家不远的地方吃草,而太阳还未落山时,便早早又回到了院门口的大树下。
  秋天将去时,根鸟(41)的心绪又有了些变化。而当冬天正从山那边向这里走来时,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仿佛心底里有一颗沉睡的种子开始醒来,并开始膨胀,要顶开结实的泥土,生出嫩芽。
  根鸟(41)开始骑白马,在菊坡的河边、打谷场上或山道上狂奔。
  菊坡村的小孩最喜欢看这道风景。他们或站在路边,或爬到树上,看白马驮着根鸟(41),在林子里如白光闪过,在路上跑起一溜粉尘。有几个胆大的,故意站在路中央,等着白马过来,眼见着白马就要冲到自己跟前了,才尖叫着,闪到路边,然后在心中慌慌地享受着那一番刺激。
  根鸟(41)让白马直跑得汗淋淋的,才肯撒手。然后,他翻身下马,倒在草丛里喘息。白马的嘴角流着水沫,喘息着蹲在根鸟(41)的身边。这时,会有一两只牛虻来叮咬,它就用耳朵或尾巴去扇打,要不,就浑身一抖,将它们赶走。白马终于彻底耗尽了气力,最后连那几只牛虻也懒得去赶了,由它们吸它的血去。这时,稍微有了点力量的根鸟(41),就从草丛里挣扎起来,走到白马身旁,瞄准了牛虻,一巴掌打过去。当手掌离开马的身体时,手掌上就有了一小片血。
  这天,白马驮着根鸟(41)在河边狂奔,在拐弯时,一时心不在焉的根鸟(41)被掼下马来,落进了河水中。水很凉。就在他从水中往岸上爬时,他的头脑忽然变得异常的清醒。他本应立即回家换上衣服,但却湿淋淋地坐在河边上。他朝大河眺望着。大河空空的,只有倒映在它上面的纯静的天空。而就在他将要离去时,他忽然看到远处缥缈的水汽中,悠然飘出了父亲。他看不太清楚,但他认定了那就是父亲。父亲悬浮在水面上,默然无声。而根鸟(41)的耳边却又分明响着父亲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菊坡?”他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随之,父亲的影子就消失了,大河还是刚才的那个大河,河面上空空的。
  根鸟(41)骑上马背。此刻,他的耳边响着父亲临终的那天晚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挤出的两个字:天意。
  根鸟(41)骑着马在村里村外走了好几遍,直走到天黑。他要好好再看一遍生他养他的菊坡村,然后直让它被深深地吃进心中。
  这天夜里,菊坡村的一个人夜里出来撒尿,看见村西有熊熊的火光,便大叫起来:“失火了!失火了!”
  人们被惊动起来,纷纷跑出门外。
  根鸟(41)正站在大火面前。那间曾给他和父亲遮蔽烈日、抵挡风寒的茅屋,被他点燃后,正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火光映红了菊坡的山与天空。
  菊坡的人似乎感到了什么,谁也没有来救火,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火光将熄时,根鸟(41)骑上了白马。他朝菊坡的男女老少深情地看了最后一眼,那白马仿佛听到了远方的召唤,未等他示意,便驮着他,穿越过火光,重又奔驰在西去的路上。
  菊坡的人听见了一长串回落在深夜群山中的马蹄声。那声音后来渐小,直到完全消失,只将一丝惆怅永远地留在菊坡人的心里。
  走上大平原的路,是根鸟(41)刚满十七岁的那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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