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56)

2025-10-10 评论

  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一张戴老花眼镜的老脸来。
  “还有座吗?”“有的。”根鸟(56)闪进门里,付了钱,弯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
  根鸟(56)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舒适。从前看戏,都是在露天地里,而现在却是在一栋高大宽敞的屋子里。从前看戏,若是在冬季里,就要冒着严寒。根鸟(56)记得,有好几次竟然是在雪花飘飘中看的,冻得缩成一团还直打哆嗦。而现在屋子里升着红红的火,暖洋洋的,那些看戏的都脱了棉衣,只穿着坎肩,还被暖和得满脸通红。
  有人给根鸟(56)递上热毛巾并端上茶来。
  根鸟(56)对这种享受一时手足无措,拿过毛巾来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而端起茶杯来时,竟将茶水泼洒得到处都是,有几滴还洒在旁边一个人的身上,惹得那人有点不高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再看那些人,接过热毛巾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擦着脸,还擦着头发,真是好潇洒。擦完了,一边用眼睛依然看着戏,一边将毛巾交还给伙计。茶杯是稳稳地端着,茶是慢慢地喝着。他们使根鸟(56)觉得,那茶水通过喉咙流进肚里时,一路上是有让人说不出来的好感觉的。
  这是一座很懂得享乐的小城。
  根鸟(56)慢慢地自然起来,也慢慢地沉浸到看戏的乐趣中。
  这显然是一个档次不低的戏班子。那戏一出一出的,都很经看。或喜或悲,或庄或谐,都能令那些看客们倾倒。一些老看客,或跟着台上的唱腔摇头晃脑,或用手指轻轻弹击桌面,跟着低声哼唱。台上唱到高xdx潮或绝妙处,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好”,或不遗余力地鼓掌。
  根鸟(56)沉湎于其中,暂且忘了一切。
  比起那些老看客们来,根鸟(56)也就算不得会看戏了。他不时地冒傻气,冷不丁地独自一人大喊一声“好”,弄得那些看客们面面相觑,觉得莫名其妙。根鸟(56)却浑然不觉,依然按他自己的趣味、欣赏力去看,去理解,去动情,去激动和兴奋。
  根鸟(56)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投入过了。
  戏演了大半时,根鸟(56)看到后台口有一个化了妆的女孩儿闪现了一下。就是这一短暂的闪现,却使根鸟(56)一时间不能聚精会神地看戏了。那女孩儿的妩媚一笑,总是在干扰着他去看,去听。
  根鸟(56)身旁的一个看客在问另一个看客:“刚才在后台口露面的,是不是那个叫金枝的女孩儿?”“就是她。”
  根鸟(56)就在心里记住了她的名字。他一边看戏,一边就等待着她出场。正演着的戏,其实也是不错的,但根鸟(56)就不如先前那么投入了。
  金枝终于上场了。
  还未等到她开腔,台下的人就一个一个眼睛亮了起来。
  金枝是踩着碎步走上台来的。那双脚因为是藏在长长的纱裙里的,在人的感觉里,她是在风中轻盈地飘上台来的。
  她在荡来荡去,面孔却藏在宽大的袖子后边,竟一时不肯露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随着琴声,那衣袖终于悠悠挪开,刹那间,她的脸便如一朵稚嫩的带着露珠的鲜花开放在众人的视野里,随即获得满堂喝彩。
  这是一出苦戏。金枝年纪虽小,却将这出苦戏演得淋漓尽致。她的唱腔并不洪亮,相反倒显得有点细弱。她以忧伤的言辞向人们倾诉着一个美丽而凄怆的故事。她的脸上没有夸张的表情,唱腔也无大肆渲染。她淡淡地、舒缓地唱着,戏全在那一双杏核儿样的眼睛里。微微皱起的双眉,黑黑眼珠的转动与流盼,加上眼眶中的薄薄的泪水,让全场人无不为之心动。那一时还抹不去的童音,让人不由得对她万分地怜爱。那些老人,听到后来,竟分不出她和角色了,直将她自己看成是一个悲苦的小姑娘,对她抱了无限的同情。
  根鸟(56)完全陷入了金枝所营造的气氛里而不能自拔。他觉得金枝所诉的苦就是他在心中埋藏了多日的苦。他将金枝的唱词一字一字地都吃进心里,并在心里品咂着一种酸溜溜的滋味。
  那戏里正在说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这一天走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那女孩环顾四周,竟无一个人影,不由得站在一棵大树下哭泣起来。那唱词写得真好。再由金枝将它们轻柔而又动情地唱出来,使所有在座的人在心里都觉得凄凉。他们似乎又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因此都用感激与喜爱的目光看着金枝。
  根鸟(56)觉得金枝分明就是唱的他自己,眼泪早蒙住了双眼。
  金枝的歌声如同秋风在水面上吹过,在清清的水面上留下了一圈一圈感伤的波纹。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曹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