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河流是弯曲的,像一条巨蟒,藏在草丛中。
根鸟(55)本应骑在马上,沐浴着草原的金风,在碧蓝的天空下唱支歌,但他无动于衷——米溪已将他的魂迷住了。
有时会有羊群出现在河畔、洼地、高地、坡上。草原的草长得很高,风吹过时,将它们压弯了腰,羊群才能清晰地显露出来,而在风很细弱时,走动在草丛里的羊群,则时隐时显,仿佛是树叶间漏下的月光。
马群也有,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出现三两匹马。那是牧人用来放羊的。那马都漂亮得很。
在草原的深处,有人在唱歌。歌声很奇妙,仿佛长了翅膀,在草原上飞翔,或贴着草尖,或越过高地,或直飞天空。歌声苍凉而动听,直唱得人心里颤悠悠的。
然而,根鸟(55)既不大去注意羊群与马,也不大去注意这歌声。他骑在马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天黑时,根鸟(55)来到一座叫莺店的小城。
根鸟(55)无心观看这座小城,在一家小饭馆里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之后,牵着马,找了一处可避风的地方,放开铺盖卷睡觉了。
小城四周都是空旷的草原,因此,小城的夜晚气温很低。根鸟(55)觉得脑门凉丝丝的,一时难以入睡。他索性睁开眼睛来望着天空。这里的天空蓝得出奇,蓝得人心慌慌的,让人感到不踏实。他钻在薄被里,整个身心都感到了一种难以接受的阴凉。他掖紧被子,但仍然无济于事。他觉得有一股细溜溜的风,在他的脑袋周围环绕着。这风仿佛是一颗小小的生灵,在他的脑袋周围舔着小小的、冰凉的舌头。它甚至要钻进根鸟(55)的被窝里去。根鸟(55)对它简直无可奈何。
在米溪沉浸了数日的根鸟(55),变得脆弱了。
根鸟(55)终于无法忍受这凄冷的露宿,而抖抖索索地穿起衣服,重新捆好铺盖卷。一切收拾清楚之后,他牵着马,朝客店走去。不远处,一家客店的灯笼在风中温暖地摇曳着。它使根鸟(55)又想起了米溪的杜家大院:此刻,杜家大院门口的那两盏灯笼一定也是亮着的——那是一个多么温暖的人家!
根鸟(55)将马拴在客店门前的树上,走进了客店。
当他身子软绵绵地躺在舒适的床上时,他在心中想:要是永远这样躺着,那该多好!
他将一只胳膊放在脑后枕着,两眼望着天窗。他看见了月亮。那月亮弯弯的,像弯曲的细眉。不觉中,根鸟(55)想起了米溪,想起了秋蔓。他甚至又听到了秋蔓甜润的声音。当那枚月亮终于从天窗口滑过,而只剩下蓝黑色的天空时,根鸟(55)怀疑起来:我真的有必要离开米溪吗?
根鸟(55)人虽走出了米溪,但魂却至少有一半留在了米溪。
根鸟(55)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但他不想起来。他有点万念俱灰的样子,心里一片空白,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顶。他发现自己已没有再向前走的欲望了。感觉到这一点,他心中不免有点发慌。
根鸟(55)起床后,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在莺店的街上溜达着。
这似乎是一个糜烂的城市。男的,女的,那一双双充满野性的眼睛里,驻着欲望。酒楼上,深巷里,不时传来笑声。这种笑声总使根鸟(55)感到心惊肉跳。他想找到一处清静的地方,但无法找到。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散发着那种气息。这里居然有那么多的赌场。赌徒们的叫嚷声,冲出窗外,在大街上回响着。
但,根鸟(55)就是没有离开莺店的心思。
根鸟(55)感到了无聊——他从未感到过无聊。感觉到无聊之后,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无趣的,没有味道的。他回到客店,又睡下了,直睡到天黑。
根鸟(55)去了一家酒馆。他有了喝酒的欲望。他要了一壶酒,要了几碟菜,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自斟自酌地喝着。他觉得他长大了,已是一个汉子了。酒越喝得多,他就越这样感觉,而越这样感觉,他就越喝得多。
后来,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被酒店的人推醒后,他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背上,任由马按自己的心思在这座小城里到处乱走着。
前面是一家戏园子。
根鸟(55)让马快走几步,赶了过去。到了戏园子门口,他翻身下马,然后将马栓在树上,走上了戏园子门口的台阶。
里头早已开始吹拉弹唱,声音依稀传到根鸟(55)耳朵里,不禁勾起了他看戏的欲望。他从小就是个戏迷。在菊坡时,只要听说哪儿演戏,即使是翻山越岭,也还是要去的。他自己又会演戏,因此他会听会看,能听得看得满眼泪水,或是咧开大嘴乐,让嘴角流出一串一串口水来。此刻,深陷无聊的根鸟(55),心中看戏的愿望空前地强烈。他往台阶上吐了一口唾沫,敲响了戏园子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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