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64)

2025-10-10 评论

  细马脸微微一红,走到一边,跟桑桑玩去了。
  油麻地又多了一户平常而自足的人家。
  但就在这年冬天,邱二爷病倒了。实际上邱二爷早在夏天时,就有了病兆:吃饭时,老被梗住,要不,吃下去的东西,不一会又吐出来。秋天将尽时,他就日见消瘦下来,很快发展到一连几天不能吃进去一碗粥。但邱二爷坚持着,有集市的仍去集市作檐客。他只想多多地挣钱。他必须给细马留下一幢像样一点的房子。入冬后的一天,他在集市上晕倒了,脸磕在砖上磕破了,流了不少血。是人把他扶回了家。第二天,邱二妈要找人将邱二爷护送到城里看病。邱二爷坚决地拒绝了:“不要瞎花那个钱,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夜里,他对邱二妈说:“我得了绝症。细马他爷爷就是得的这个病。是根本治不好的。”但邱二妈不听他的,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听说一个人吃中药把这病吃好了,就把人家的方子要过来,去镇上抓了几十副中药。这时,已是腊月了。
  这天早上,细马没有放羊,却拿了一把镐、一只竹篮离开了家门。
  桑桑问:“你去哪儿?要干什么?”
  细马说:‘中药里头,得放柳树须子,我去河边刨柳树须子。”
  桑桑的母亲正好走过来,说:“桑桑,你去帮细马一起刨吧。”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有点异常。河里结了厚冰,让人无法汲水。因此,一早上,到处传来用榔头敲冰砸洞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冻得硬邦邦的。仿佛天上的太阳都被冻住了。风倒不大,但空气里注满了森森寒气。
  细马和桑桑在河边找到了一棵柳树。
  细马挥镐砸下去,那冻土居然未被敲开,只是留下一道白迹。细马往手上阵了一口唾沫,咬着牙,用了更大的劲,又将镐砸了下去。这一回,镐尖被卡在了冻土里。细马将镐晃动了半天,才将它拔出来。
  不一会,桑桑就看到,细马本来就有裂口的手,因连续受到剧烈震动,流出血来。血将镐柄染红了。桑桑就把竹篮子扔在地上,从细马手中夺过镐来,替换下细马。但桑桑没有细马力气大,进展得很慢。细马说:“还是我来吧。”就又抢过了镐。
  这柳树的根仿佛就没有须子,刨了那么大一个坑,树根都露出一大截来了,还未见到须子。桑桑很疑惑:能弄到柳树须子吗?但细马不疑惑,只管一个劲地去刨,头上出了汗,他把帽子扔在地上,头在冷空气里,飘散着雾状的热气。他把棉袄也脱下了。
  总算见到了柳树须子。一撮一撮的,像老头的胡子。
  桑桑说:“这一棵柳树的须子,就够了。”
  细马说:“不够。”因为细马在挑这些柳树须子时很苛刻。他只要白嫩白嫩的,像一条条细白的虫子一样的须子,黑的,或红的,一概不要。一棵柳树,他也就选一二十根。
  细马穿好棉袄,戴上帽子,扛了镐,又去找第二棵柳树。
  桑桑几次说:“够了,够了。”
  但细马总是说:“不够,不够。”
  桑桑很无奈,只好在寒风里陪伴着细马。
  到了中午,竹篮子里,已有大半下柳树须子。那须子在这冰天雪地,一切生命都似乎被冻结了的冬季,实在是好看。那么白,那么嫩,一根一根,仿佛都是活的,仿佛你一不留神,它们就会从竹篮里爬了出去。太阳一照,就仿佛盛了半竹篮细细的银丝。
  当邱二妈看见这大半竹篮柳树须子时,眼睛红了可是,邱二爷未能等到春季来临,就去世了。临去,他望着细马,眼睛里只有歉疚与深深的遗憾,因他终于没有能够给细马留下一幢好房子。送走邱二爷以后,邱二妈倒也不哭,仿佛悲伤已尽,已没有什么了。她只是一到天晚地沉默着,做她该做的事情:给细马烧饭、给细马洗衣服、夜里起来给细马盖被细马蹬翻了的被子、晚上端上一木盆热水来让细马将脚放进去然后她蹲下去给他好好搓洗……
  邱二妈在神情恍惚了十几天之后,这天一早,就来了桑桑家,站在门口问桑桑的母亲:‘师娘,你看见二爷了吗?”
  桑桑的母亲赶紧拉住邱二妈的手,道:“二妈,你先进来坐一会。”
  “不了,我要找二爷呢。这个人不知道哪儿去了?”邱二妈又见到了桑桑,“桑桑,看见你二爷了吗?”
  桑桑有点害怕了,瞪着眼睛,摇着头。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邱二妈说着,就走了。
  桑桑的母亲就一直看着邱二妈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一幢草房子(64)的拐角处。她进屋来对桑乔说:“这可怎么办?邱二妈的脑子出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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