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78)

2025-10-10 评论

    东湖边,杨柳岸,晓风中,残月里,一个现代女郎总是在独自散步,她缓缓地走过来缓缓地走过去,披一肩丰厚的烫发,眼晕深黑,嘴唇猩红,在这淡雅素朴的江南景致的衬托下,她是怪异的,神秘的,落寞的,忧郁的,没有来由的,没有根基的,没有归宿的,她就是林珠。林珠想:这个叫做林珠的女子已经二十八岁了,红颜正在分分秒秒的时间中流逝,一个女人的青春是不能够这么耗下去的。
    林珠不能够再对康伟业离婚的事情等闲视之。待到一问详情,林珠发现事情的原委居然是这么可笑。仅仅是段莉娜不肯协议离婚就难倒了康伟业。于是,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谈话。
    林珠说:“去法院起诉不就行了吗?”
    康伟业说:“不行。闹到法院我的女儿就得上法庭。”
    林珠不明白,说:“上法庭就上法庭呗。”
    康伟业说:“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女儿这么小就上法庭?”
    林珠更加不明白了:“法庭是最讲道理的地方,它有什么不好吗?”
    康伟业说:“对孩子当然不好。闹到了法庭这一步,段莉娜这种人什么绝情的话丑恶的话都说得出来,我不能让我女儿看到和听到这一切,这会影响她一生的正常生活的。”
    林珠说:“一切都还没有做过,你就认定自己的推断是准确的?”
    康伟业说:“你没有孩子,你不可能体会到这一点。”
    林珠说:“我就是孩子。我的父母没有爱情我会赞成他们离婚的。事实上我现在的父亲就不是我的生父。我们相处得很好。”
    康伟业说:“你就没有想一想,有多少女孩子像你这么现代呢?我的女儿是比较传统的。”
    林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伟业说:“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林珠说:“我没有说你贬低我,你这是此地无银了。”
    康伟业说:“林珠!你不要这样,我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
    林珠说:“那你以为我很轻松是不是?我在无事生非是不是?”
    康伟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说:“你不是不在乎名分吗?你不是可以永远等待我吗?按你说的去做,不要管这件破事,迟早我会把事情搞定的。”
    林珠也不控制自己了:“你搞没有搞错?你以为我关心这件事情就等于在乎自己的名分?我告诉你,我还是我。我没有着急。我不是在催促你离婚。我是认为你的思维方式整个是一个大错误!”
    康伟业说:“那是你的认为。我的鞋合脚不合脚,我应该怎么把它脱下来,这个没有别人比我更清楚。”
    林珠说:“那当然!别人哪里知道你们漫长婚姻生活当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细微未节呢?”
    康伟业气恼他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珠更加气恼地说:“我他妈没有什么意思!”
    康伟业和林珠的脸都白了。两人好像素不相识一样对望着。林珠的眼泪颤颤抖抖地滚落下来。康伟业心一横,摔门出去了。开着车,在东湖的环湖公路上兜了几圈。凌晨时分,康伟业回来,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林珠猛地扑上来,两人交颈擦鬓地哭了。
    第二天,康伟业在办公室接到了林珠的电话。林珠在电话里戚然一笑,说:“伟业,也许我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的好,你说呢?”
    一听这话,康伟业便叫了一声“林珠!”他发现自己的喉头在哽咽,就把电话从耳边移开了。等他克制住自己,再去听电话,电话里已经是一片忙音。仿佛马蹄踏踏,落花纷纷。他知道林珠去意已定。
    分手的结局就这么横空地出现了。林珠临行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请康伟业吃一顿公开的饭。康伟业自然是不能不答应的,这顿饭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上。
    这天林珠一身素黑,只翻了一副白衬衣的领子在外面,戴着一副宽边变色眼镜,指甲换了朱红的颜色,红得与鲜血一般,这凄艳的颜色十指点点,飘忽移动在林珠的素装上,令康伟业触目惊心,印象深刻无比。林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林珠开车,她幽怨他说她在武汉的马路上还没有开过车呢。一路上,林珠不主动说话。康伟业为了打破沉闷,不住地聊着从车窗看到的情形:霸道的公汽,可恨的骑车人,滑稽的广告用语。林珠也附和一句两句。他们聊的都是一些浮在社会生活表面上的泡沫,都是与他们内心深处无关的东西。林珠把康伟业带到了汉口的五洲大酒店。从进入大厅的时候起,林珠就轻轻地挽住了康伟业的手臂。他们缓缓地从容安然地来到了顶楼的旋转餐厅。餐桌上是林珠久违了的上了浆的洁白桌布,久违了的镀银餐具,林珠像老友重逢那样熟捻地摸了摸它们。四位穿着黑色礼服的提琴手在演奏弦乐四重奏,是古典得快要成为时髦了的莫扎特:快板,慢板和小步舞曲。林珠是听得出来莫扎特的,她在北京经常听。康伟业就听不出来了,他只听见了音乐的声音,看见夜的城市在音乐声中缓慢地旋转,他记住了他们分手这一天的底色和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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