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恭敬地鞠了一个躬,便向那年老的妇人说:“张太太,我们是令媳颜撷英女士请来的。不过我们的职务是在替死者雪冤,求良心和法律上的公道,不是替任何人作辩护来的。这一点请你别误会才好。”
老妇向霍桑瞪了一眼,眼光中显然有些敌意。霍桑却装做看不见的样子,并不和伊的视线相接。
老妇慢吞吞地说:“先生,你们如果为有刚伸冤,那是再好没有。我告诉你们,有刚是二房里嗣过来的,今年二十八岁,是我张氏两房的兼祧子。他讨老婆已经三年,可是我的好媳妇还不曾给他生一个儿子。此番他遭了这样的惨死,我张氏从此绝了嗣。你们若能够替他伸冤,张氏的老祖宗也要感恩的。”
霍桑皱着眉,略略点了点头,回头向姚国英说:“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已经约略听得几句。这一着我是为顺便省事起见,请你原谅。现在我要先看一看尸首。……你们不是已经验过了吗?”
“是的,我和姚探长一同验过了。据我看,张有刚一定是给人杀死的。”
我听了他的话,不觉暗暗好笑。我知道我有口快的弱点,霍桑常说我近乎卤莽。现在这位江巡官的卤莽的资格似乎还要高我一级。
霍桑神色如常,闲闲地答道:“喔,当真是被杀的?你可曾得到凶器?”
“没有。但从他的胸口的伤痕看起来,显见是被尖刀致命的。”
“那么这一件是谋杀案。是不是?”
“当然!我们找了好久,找不到凶器。即此一着,已显见是被杀无疑。”
“好。我们姑且瞧一瞧再说。”
那胖子很起劲地首先引导,出了憩坐室,穿过客堂,便去开东边的书室门。
“性急口快”,的确可以做这位巡官先生的考语。当姚国英问话的时候,没有他的分儿,我只听得他开了一句口,委实已给冷落了多时。此刻他见了我们,分明要乘机发泄和卖弄一下。霍桑又故意敷衍着他,他就越发得意洋洋地起劲起来。
书室中有一种凌乱可怖的景状。距室门两三步外,横着那张有刚的尸体,头东而足西。他身上穿一件淡棕色哔叽夹袍,元色毛细呢马褂,下身穿着一条淡咖啡色华丝葛夹裤,足上丝袜和纯锦缎的鞋子,都是新的,式样也特别考究。这时不但他的胸口的衣钮已经解开,下身的衣服也绉摺不齐,似乎临死时在地上打滚扭转过的。尸身旁边有一只倾倒的橡木椅子和一只雕花的茶几。还有一个破碎的花瓶,瓶水泼了满地,痕迹还显然可见。尸身头部的一端,向着第一个面向花圃的窗口。一扇窗还开着,但白纱的条子窗帘却沉沉地下垂。室中的器具都是很精致华贵的,而且大半是舶来品,不过给予我的印象,是庸俗和凌乱。
我正在向四周察看,霍桑已取出放大镜来,屈着一足,蹲下去仔细检验。他的面色非常庄肃,眼睛中也满现着好奇的异光,似暗示这件案子果真很耐寻味。那死人的面色灰白中带青,眼孔张大,狰狞可怕。青黑的嘴唇向上卷着,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齿缝中还嵌着两条金丝。这形状在白昼中看见了,也够使人毛竖,若是在冷夜静寂的当儿,自然更不必说。
霍桑仰起头来,叫道:“姚探长,汪巡官,请瞧。这个伤痕不是很稀奇吗?”
我俯身下去瞧时,见那伤痕偏在胸口的左向,白色的衬衣上已染了一小堆血渍,可是血色很淡。
姚国英答道:“果真很奇怪。刚才我们只约略瞧了一瞧,还没有仔细验过。霍先生,你可有什么高见?”
霍桑指着伤口,说:“你们瞧。这伤痕果然是被尖刀所对的,可是伤口平齐,四周又没一些血痕花纹。因此我觉得这一刀不能说就是致命的伤。”
矮胖的汪巡官张大了眼睛,又皱着眉峰,两只手交握着,仿佛这一点出乎他的意外。
姚国英也怀疑似地说:“你的意思可是说另外还有致命的伤?”
霍桑先指着死者的嘴唇和鼻孔,又指了指创口四周的肌肉,说:“这里都现着特殊的颜色,你们可瞧见?”
“见过的,都有青黑色。霍先生,你可是说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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