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211)

2025-10-10 评论

    “张碧秀是唱小旦的,哪个人口里不说到他?”觉民甚至骄傲地答道。
    这时觉新插嘴说了:“二弟,我请你不要再说好不好?”他好象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觉民不理睬觉新。克安却趁着这个机会说话了。
    “你还要说张碧秀!我×你妈!”克安那张黄黑色的瘦脸突然变得更黑了,他蛮横地骂起来,不由分说伸起一只手就往觉民的脸颊上打去。
    旁边有的人替觉民担心,有的人害怕克安发脾气,有的人暗暗地高兴。觉新恐怖地想着:“完结了。”
    在觉民的脸上也突然飞来几片可怖的黑云。但是他的眼睛却象星子一般地发亮。他镇静地伸出手把克安的枯瘦的手紧紧地捏住。他高傲地、愤怒地说:“四爸,你说话要有点分寸。我妈还在屋里头,你敢对她做什么?”
    克安的虚弱的身体没有一点力气。鸦片烟带给他的兴奋也已经消失了大半。他听见觉民的严峻的责备,又气又急,结结巴巴地答不出来。
    觉民带点轻蔑地放下克安的手,讽刺地说:“现在不比得从前了,四爸以后可以少出手打人。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来动手,也可以少吃点亏。”
    “你倒教训起我来了!难道我做叔父的就打不得侄子!”克安又骂道,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声音越来越大。然而他只是在骂,却不再举起手打人。
    “我没有听见说过,做叔父的就可以×妈×娘地骂侄子,”觉民板起脸反驳道。
    “你还敢跟我顶嘴?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你妈的×!”克安忍不住又顿脚骂起来。
    “四爸,请你不要生气。二弟年纪轻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还是请回屋去罢。等我来教训他,”觉新十分惶恐地拦住克安,谦卑地道歉说。他只怕事情会闹大。他到现在还相信息事宁人的办法是无上的。
    克安听见觉新的谦卑的话,他的气焰又升高了。他更神气、更严厉地说:“那不行!非喊他在堂屋里头给我磕头陪礼不可!他这个狗东西!我×他妈!”
    “四爸,这是你亲口说出来的。请问到底是哪个人目无尊长”觉民还没有说完,就被觉新拦阻了,他半哀求半责备地说:
    “二弟,你还要说!”
    觉新的态度比克安的话更激怒了觉民。他不能够再压制他的愤怒了。他不能够控制自己了。他推开觉新,对着觉新骂起来:“大哥,你还有脸在这儿跟我说话?你做个人连一点人气也没有!你这个受气包,你还好意思来管我!”
    觉新蒙住脸埋下头往后退了两三步。这一次他的心受伤了。难洗涤的羞愧和悔恨压在他的头上、身上、心上。他过去的信仰完全消失了。他不能够反驳觉民。他现在才明白觉民说的全是真话。他活得简直不象一个人。他本来应该回到他自己的房里去。但是甚至在这个时候他仍然关心觉民。他愿意知道这场争吵的结果。他便靠在一个花盆架子旁边。琴认为觉民的话说得太重了,她知道它们会大大地伤害觉新。她好意地走到觉新的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四爸,我一个妈在屋里头,一个妈在坟地上。我爹是你的大哥,他没有得罪过你。你敢信口说这种‘目无尊长’的肮脏话!你刚才说到陪礼,你今天非跪在爹的神主面前陪礼不可。我还要你到我妈面前亲自给我妈陪礼,”觉民赶走觉新以后,看见克安、克定仍然面带怒容站在他旁边,他知道这两个叔父的气焰已经低了,他自然不肯放过机会,便竖起眉毛,用他的有力的手去拉克安的一只膀子,象训斥小孩一般不留情地责骂着。
    这样的话和举动都是任何人想不到的。没有人能够知道觉民的心有多少深,那些石子似的话使得众人对觉民起了一点畏惧的念头。克安又气又窘,脸色时红时黑,他身上鸦片烟的力量又消失了一部分。他站在觉民面前,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他不再说陪礼的话了。他有点狼狈地辩道:“我并没有骂你妈。”
    “你没有骂?你接连说了三次,现有就要赖了。大家都听见的,你去不去?”觉民冷笑道。他知道他已经把克安的翅膀剪掉了。他决定趁这个机会使克安在许多人面前大大地丢脸,让他这个以家长自居的人以后不敢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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