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你又敢把我怎么样?你妈的×!我×你妈!”克安一急,脾气又发作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又骂起来。
“四爸,你敢再骂!你今天非给我妈陪礼不可!当着大家都有这儿,我就看你怎样抵赖?”觉民严厉地逼着问道。
“我偏不去!你放开我!”克安挣扎地大声说。
“不去不行!四爸自己提出来陪礼的话。等到四爸给我爹妈陪了礼,我也给四爸陪礼,”觉民不放松地逼他道。
“你放不放手?”克安似乎要打呵欠了,他连忙振起精神,厉声问道。但是下面却接了一句泄气的话:“我还有事。”
“四爸还有事?五爸不是请你来算账的吗?”觉民故意讥笑地问道。
“我不高兴跟你算账。等一会儿跟你大哥去算!”克定在旁边插嘴答道。“不行,这又跟我大哥不相干。你不要以为大哥人软弱就专门欺负他。他有一天也会起来反抗的。”觉民说了这几句,就不客气地对他们警告道:“四爸、五爸,你们不要以为做小辈的就害怕长辈。其实在我们家里头,谁也管不了谁,谁也不配管谁!”他看见克安脸色时红时黑,露出可怜的窘相,再配上那一脸烟容,真象旧戏中的一个小丑。克安目光往下垂,不敢正视他的发火的眼睛。他轻视地看了克安两三眼,冷笑两声,挖苦地说:“既然四爸害怕去,不去也罢。说过就算了。”他放下了克安的手。但是他看见克安的身子动动,胸脯一挺,他连忙先发制人地厉声教训起来:“你们是长辈,也应当有长辈的样子,也应当给我们做小辈的立下榜样。你们在家里头勾引老妈子、按丫头那些丑事哪个不晓得?包妓女、闹小旦、吃鸦片烟这些事情你们哪一件做不出来?四妹为什么要跳井?你做父亲的在做什么?你也不想法打救她,就跑到小公馆去了。你们口口声声讲礼教,骂别人目无尊长。你们自己就是礼教的罪人。你们气死爷爷,逼死三爸。三爸害病的时候,你们还逼他卖公馆,说他想一个人霸占。这些事都是你们干的。你们只晓得卖爷爷留下的公馆,但是你们记得爷爷遗嘱上是怎么说的?你们讲礼教,可是爷爷的三年孝一年都没有戴满,就勾引老妈子公然收房生起儿子来!你们说,你们在哪一点可以给我们后辈做个榜样?好,我晓得,这所公馆横竖是保不住的。让你们去卖罢。公馆卖了,家也散了,大家各奔前程。你们做你们自己的家长去。至多还有一点公账上的田产,让你们哪个吞去!我给你们说,靠了祖宗吃饭,不是光荣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吃光的。我就不象你们,我要靠自己挣钱生活。我不晓得什么叫做家长!我只晓得我自己。只有我自己才可以管我。”
觉民带着一种无比的勇气,带着正义感和愤慨,傲慢地说下去,他不让他们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慑服人的力量。他说的是事实,是众人知道的事实,他的控诉里并没有一点虚伪。没有人可以反驳他,打击他。他站在那里说话,从头到脚全身没有一点点软弱。他跟他攻击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类。他们不了解他,因此也无法制服他。他们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想在话里找到一个把柄,一个缝隙。但是觉民说完了,轻视地看他们一眼,板起脸吩咐淑华一句:“三妹,我们走罢,”便扬长地走了。那些不满意他的人也只敢有背后用憎恨的眼光送他,叽哩咕噜地骂他。
觉民带着淑华走进过道里去了。他们是到觉新的房里去的。克安和克定两人又气又羞,痴呆地立在那里,我望着你你望着我,心里没有一点主意。克安有点怪克定,他觉得这场羞辱全是克定给他招来的。这时王氏同陈姨太一起走过来了。陈姨太刚从她表弟家回来,打扮得整整齐齐,穿一件新做的浅黄色湖绉夹衫,身上比平日更香,一张粉脸上现出愉快的笑容。王氏对克安说:“四老爷,你今天怎么啦?你还不去找大少爷讲个明白?”克安抬头一看,觉新还立在花盆架旁边,正在跟琴讲话。他觉得有了主意,便鼓起勇气朝着觉新走去。他还想做出一番挽救面子的举动。
“明轩,你听见老二的话没有?他年纪轻不懂事,我不跟他说。他是你的亲兄弟,你应当替他负责,”克安走到觉新面前气势汹汹地说。
“老二简直是在侮辱尊长,非用‘家法’处置不可,”克定附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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