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是演员。这个剧本的演员也是非同寻常,两位女主角,除了需要丰富的舞台经验外,一位须会唱昆曲,另一位要唱花衫,而且最重要还要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美,一位雍容华贵,一位明艳飞扬。又算我们幸运,找到了卢燕及胡锦,两位女士担任《游园惊梦》的女主角,实在不作第二人想。而且两人一口答应,卢燕将从美国不远千里归来共襄盛举。
“新象”的主持人许博允对艺术推展的狂热是筹备《游园惊梦》演出的主要动力。他四处奔走集合了国内一流的舞台剧人才,共同支援我们的计划。舞台设计是聂光炎先生,因为剧中需用多媒体来协助剧情发展,舞台设计相当复杂。聂光炎初步的构想是将中国传统的诗、画融入现代设计中,是完全中国的,亦是现代的。届时林怀民的云门舞集亦将拔刀相助,有了这么多文化人士的支持合作,又承《中国时报》、《联合报》、皇冠出版社对这一舞台剧的演出,慷慨予以财务上的援助,我们的筹备计划才得初步成型。
因为这是一次新的尝试,动员了海内外这么多一流文化人才,我们相信七月的观众对我们一定期望甚高,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感到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以极谨慎虔诚的心情,全力以赴,来推进《游园惊梦》的演出。我们当然希望演出成功,能够在中国的舞台上写下一个纪录,如果失败了,我相信,这也是一次相当壮烈的艺术冒险。
——谈《游园惊梦》的小说与演出
各位同学、各位先生:
这次清华大学请我来,洪铭水教授已经替我把题目指定了,所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讲自己的东西。
讲自己的作品最难。有一次,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演讲,也是周策纵先生替我指定题目的,要我讲自己的《游园惊梦》这篇小说——当时创作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有什么灵感?
我想,一个写作的人,有时候很难说是一个单一的事件使一篇小说成型,有时就不一样了。记得毛姆有一次坐船旅行,看见同船有一位牧师,还有一位妓女;妓女长得很可爱,牧师长得很可恶,所以他就同情妓女不同情牧师,写了一篇小说叫做《雨》(TheRain),很有名的一篇作品。写一个牧师心中很爱一个妓女,可是不敢追求,就迫害那妓女。这就是藉着两个人把他们关联起来形成小说。
本来我从不想为什么自己会写那些小说,但是我对别人的小说倒是相当的好奇,问:“你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我对自己倒是从没有发过这问题。后来因为洪铭水要我说《游园惊梦》,我就想了一下。
从“姹紫嫣红”,引出了根源
我想,最主要的恐怕是我在很早之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其中有一回是描写林黛玉听《牡丹亭》的几句戏词,那是《游园》的曲词:“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读这段时我还是个中学生,那是第一次对《牡丹亭》有印象,可是那时看不懂,却很喜欢这几句曲词。因此,如果要说根源的话,恐怕就是从那时开始。
我注意到《游园惊梦》的戏剧之后,就开始听昆曲的《游园惊梦》。这故事简单说来,就是杜家太守的女儿到花园里面去,看到牡丹盛开,突然对生命有一种渴求,就做了一个梦,梦中与一位书生柳梦梅幽会,醒来后为这段梦中的爱情相思,很渴切,郁郁寡欢而死。但是,果然有这么个书生,回来看到杜丽娘的一幅画像,也发生了爱情。阎王同情他们两个人,让杜丽娘又复活了,两人终于结合。
这个故事是极端浪漫的——爱情征服了死亡。我在浪漫时期的时候,很为“情种”所感动,决定我也来写段东西,描述爱情可以征服一切。后来我看昆曲唱这段《游园惊梦》,深深感觉昆曲是我们表演艺术最高贵、最精致的一种形式,它词藻的美、音乐的美、身段的美,可以说别的戏剧形式都比不上,我看了之后叹为观止。那么精美的艺术形式,而今天已经式微了,从这里头我兴起一种追悼的感觉——美的事物竟都是不长久。从这些方面的来源,我开始想,如果把昆曲这种戏剧的意境融合到小说里面,不知道结果如何?正好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就是童年时期,曾经见过一位女士,她的风度,她的一切,我一生没有忘记过。后来听说她是位艺人,也听说她昆曲唱得很好。这种印象留下了之后,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位女主角,讲这么一个故事,是不是就可以写小说了?这就是我《游园惊梦》里的钱夫人。我替她编了一个故事,就是对过去、对自己最辉煌的时代的一种哀悼,以及对昆曲这种最美艺术的怀念。这样一来,我就写下了这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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