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直反胃,连他的哥们儿也躲一边去了。
你喝过什么?简方宁问。
嗨!医生,您圣明,还真叫您说着了。那一年,鹅毛大雪,贼冷。我半夜回家,到处找酒。在床底下瞅着个烧酒瓶子,一晃,吮当响。心想有货,拿过来就往肚里灌,刚一下去,就觉着不对劲,怎么从鼻孔往外冒烟?紧接着就是喉咙管火烧火燎,心窝口炸了似的烧起来……我一把扯着我媳妇的头发,从炕上揪到地上。她迷糊着眼一看那瓶子,鬼哭狼嚎,哎呀我的妈呀,你怎么把火碱给喝了啊,那是我打算抠旧油漆的啊……火碱喝进肚,食道和胃这一条线,都烫熟了。幸好我当时抓起水瓢,喝了无穷尽的冷水,送到医院,医生说急救措施合理,这才保住一条命。可是疼得不行,喉管以下,养着一条火烧龙,一犯起来,就像点燃了煤油,疼得天旋地转。我就可劲揍媳妇,她一声不吭,把自己爷们害成这样,有什么脸叫唤?有一天,她被我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说,你打我,好歹也等过了危险期。要不把我打残了,打死了,谁来侍候你?我说,老子有金子,还怕没女人?你今天死了,明天就停尸再娶!她就不说什么了,乖乖地侍候,摔打不走。她是看上我的金子啊。是不是啊?张大光膀子歪着满脸黑皱纹的脸,问那女人。
女人说,谁看上你的金子了?金子有价,人没价!金子是你这个人淘下的,没了你这个人,金子有什么用?我是觉着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张大光膀子洋洋得意。
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不要在医院里扯个没完。滕大爷不客气地说。
对,说正题。后来有个哥们儿对我说,大烟疙瘩治这个最管事了。我就整了些,吃吃果然能抗住疼。谁知后来不灵了,改打吗啡针。再后来,吗啡针也不灵了,就打海洛因,你们看我这烙膊……
张大光膀子橹起袖子,密密麻麻的针眼,像丑女人脸上的雀斑,下界到了手背虎口,上界到了腋窝下,到处没块好肉。
我浑身上下哪里的血管都扎,舌头底下、手指头尖上的都试过。实话说,我连xx巴背面的血管都扎过,疼我不怕,可就是那地方扎不了两回,血管就堵了,没法使了……
张大光膀子奇特的带回声的话,听得人浑身鸡皮成片。
好了,不必说了。张大。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比较特殊。我们医院现在没床位,所以没法收你住院。简方宁的语气缓和但透出威严。
嗨,刚才不是说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张大光膀子的脸立时黑了。他转向滕大爷说,老爷子、到底是你说了算啊,还是她说了算?
滕大爷也摸不着头脑,小心斟酌着说,这是简院长,当然是她说了算。
张大光膀子对着简方宁吼起来,说,什么球院长,我的事今天就犯在你手里了。你说吧,为什么不收我住院?难道我张大光膀子不是中国人,我交的钱不是中国钱?你凭什么收别人不收我?我刨过你们家祖坟还是淹死过你们家孩子,你跟我这么大仇?告诉你,要是乖乖把我收进去,咱们什么都好说。你要是不收我,我的一伙兄弟就不认你这个院长了。他们要是想卸您的一只胳膊或是一只脚丫玩玩,我没犯病的时候,可以拦着他们,我要犯了病,迷糊了,就管不了他们了。到那时出了什么事,您就多担待了……
这一席话,配着轰轰回声传出来,阴森恐怖。
旁边几个横眉立目的粗鲁汉子,随着哼哈。
张大的媳妇,一看气氛紧张,搀和说,院长滕大爷,你们别听张大的。他这都是叫病拿的,没个好脾气。我们从东北大老远地来,就是听得这里戒毒名声大,效果好。您就收了他吧,保证听您的,说一不二。要是把张大治好了,到时给医院送一个大红匾,上头用金字写“人民的大菩萨”。
是是!张大光膀子也换了好气说,但那气流般的回声,越发明显。
没有床位。简方宁不想搞得太僵,退一步说。
滕医生煞有介事地翻翻登记本,说,是我糊涂了。没床,说什么都没用。
要是有了床位,就可以收我们住院了,张大光膀子的媳妇,脑子转得挺快。
到时候再由接诊医生定。简方宁滴水不漏。
你当院长的,就不能先把一、两个病人哄出去,给俺腾个地?俺有钱!张大光膀子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块重物,丢到桌上,哆的一声响,几乎把桌面砸了个窟窿。
一块黑黄色的石头,满身孔洞,表面凹凸不平,脏兮兮的,好像从泡沫砖上磕下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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