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67)

2025-10-10 评论

  于是猎人在仙人面前磕得头都出了血,痛哭流涕。要求仙人最后一次降一回魔法,将他变作皇后。人们都以为仙人一定会愤怒地拒绝,没想到仙人嘴角带笑,很痛快地答应了猎人的请求,小白鼠变成了华贵无比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一大,皇后路过井边,她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想在清澈的井水里照耀一下自己无与伦比的美貌,没想到刚一俯身,脚下一滑,就悼进井水里了。
  人们哀叹道,一位多么年轻美丽的皇后啊。
  仙人说,它不过是一只小白鼠,它从哪里来,我就又让它回到哪里去了。但大家还是久久地说起皇后,仙人生气了,就说,好吧,我会让你们永远记得这只贪婪的小动物的。
  仙人用他的魔杖一点,那眼埋葬了小白鼠的井,就神奇地合拢了,变成一个土丘。从土里长出了一种奇怪的植物,开一种妖艳无比的花朵,叫做阿芙蓉。
  从阿芙蓉中提取出一种黑膏,称为鸦片,人类吸食以后,片刻之间就具有小白鼠的野心,猫的狡诈,狗的凶猛,狮子的慷慨,猎人的机警,皇后的淫威
  这是一则童话。童话往往有真理。鸦片也叫阿片,在所有麻醉性镇痛药中,资格最老。它原产于小亚细亚和欧洲平原。在文字记载中,已经活跃了几千年。远在公元前1500年的埃及纸草书文卷里,就有它的记载。
  “阿片”一字来源于希腊文“OPIUIM”的译音,意思是“浆汁”。一种罪恶的血液,貌不惊人,但威力无比。
  19世纪,化学工业发达起来。科学永远是中性的,它是天使的助产婆、也笑眯眯地为魔鬼铸剑。1803年,德国的一位青年药剂师,在他昏暗的实验室里,分离出了阿片中的一个重要的生物碱。当他满怀爱意和一种浪漫的想象,根据希腊文“MORPHEUS”——它的本意是“梦神”,将它命名为“吗啡”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这是人类应该顿足痛哭的日子。就像所罗门王密封的魔瓶被打开,人类将被这梦幻的精灵,蛊惑迸深渊。
  鸦片使人成为魔鬼。为了把魔鬼从地狱里拯救出来,人们发明了无数戒瘾的药物。又是这些药物,把更多的人变成了魔鬼,驱赶进更深的渊薮。
  人类和毒品斗争的历史,迄今只得到过两种结局。
  一种是人类好不容易找到的解除成瘾的药物,用了之后才发觉,比已经成瘾的药物毒害更强。人类这种短视的动物,对即将濒临的巨大危险,缺乏预见性,对智者的提醒置若罔闻。
  上世纪末本世纪初,阿片制剂就像小摊上的糖果一样,随处可见。没有医生的处方,也随便可以从药店中买到,像买鱼肝油丸一般方便。漫天飞的报纸上,妇女爱不释手的刊物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
  ——你的宝宝出牙疼痛吗?请用阿片酊让他安静。
  ——想让你的鸟歌喉动听吗?请把鸦片籽拌入鸟食试一试。
  对那个混饨的年代,医生们应该脸红。他们以自己的无知,酿成了白色耻辱。
  含有吗啡的糖浆说明书上写着:“本品主要用于夜晚惊扰父母,不要人抱的面带菜色的婴儿。母亲务必不要担心婴儿服用后会有麻烦。本药无任何副作用,绝对无害于新生婴儿……”
  詹姆斯医生的镇静糖浆——内含大量的海洛因。
  法赫医生的胃蛋白酶止痛混合剂——其实是高浓度的吗啡硫酸酯。
  法尼医生牙痛特效糖浆——简直就是吗啡和氯仿的混合物。
  在我们为上个世纪的医生扼腕叹息的时候,谁又能保证悲剧不再上演?医生这个行当,有无数白衣包裹下的罪恶,局外的人不了解,内里的人又不说。这是文明的黑洞,不知何日才能暴露在阳光下?
  19世纪注射器的发明,更使毒品如虎添翼。人们注射吗啡对抗鸦片,著名的张学良将军就走过这条歧路。等到人们醒悟到吗啡较之鸦片更难戒除的时候,又发明了海洛因这种末日的佐料。
  用吗啡戒除阿片,用海洛因戒除吗啡,用美沙酮戒除海洛因……我们靠什么来戒除美沙酮?只有天知道!恐怖的怪圈!饮鸩止渴啊。人类为自己酿造了一坛比一坛更毒的苦酒,在神志懵懂与昏然的短视中,一醉方休。
  或者说,吗啡战胜了阿片,海洛因战胜了吗啡,美沙酮战胜了海洛因……人类的对手越战越强,无知的人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使秃鹫的翅膀更加有力。
  我们在孤立地研究人体,沿着黑暗的巷道,走得太远了。
  还有另一条路,就是用非麻醉药品,进行鸦片类药物的脱瘾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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