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沈园,其实早已湮没在时光的风烟里,是怀古的后人为了寻梦,将历史残留的遗迹重新修饰,让世人在可以触摸的风物中看到当年的情景。没有人会计较眼前的沈园是否真实如昨,因为你闭着眼,可以闻到花香,可以听到雨声,还有微风在园中悄然踱步,这一切都在告诉你,是真的,如梦境一样真,又真的如梦境。
步入诗境园,只是“诗境”两个字,就已然让你忘记刚才真假模糊的思绪。峭然独立的太湖石,被岁月擦亮,镀上了光阴的色彩,它用诗意的姿态,告诉你有一个叫陆游的诗人,曾经在此将唐婉寂寞地等待。沧桑的太湖石记载了流逝的过往,尽管被年轮雕琢得千疮百孔,却因为一段动人的故事,依旧诗情画意地与每一双迷蒙的目光对望。
一缕幽淡的梅香,飘过历史迢遥的山水缓缓行来。问梅槛是一座仿宋的水榭楼台,因为那位爱梅诗人,沈园的风景画廊流溢着寒梅的香迹。倘若你在梅开的时候循香而来,那语笑嫣然的花朵会与你优雅交集。纵然你在别的季节来到沈园,依然可以神往于她清绝冷傲的风采。一声问梅,牵引出千丝万缕的情意,那位宛若梅花的佳人,曾经飘逸在你的寒窗下,如今,又被谁,折去天涯?
陆游说: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时光苍绿,陌上春色如许,陆游独倚栏杆,将芳菲看尽,却不见唐婉的倩影香踪。只有那满园的寒梅,用她一怀端雅风骨,几许幽香绝俗,在红尘葱茏的岸上,独自清逸。追忆只是当时的迷惘,便纵有惊世高才,雅量襟怀,也只能在春意如丝的沈园,无声地叩问一株梅花芳华的过往。
行走在沈园古朴的石桥上,才知道,桥的名字叫“伤心”。杏花烟雨,杨柳石桥,本是江南最温婉的意境,如今在这清新自然的景致里,又多了几分湿润的记忆。陆游在白发风霜之时重游沈园,伫立于桥畔,那些沉淀了多年不敢触碰的情思再度涌出,流淌成河,在心底跌宕回旋。他凄切地吟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正是陆游对前缘旧事的回首,在沈园的石桥留下难言的感伤。梦里惊鸿照影,红颜依旧,醒来沈园擦亮蒙眬的双目,她已消失在尘世的光影中。
其实,伤心的不是石桥,不是桥下的春波,而是那位孤独的高士。这样明净的天空,诗意的沈园,这样墨绿的春风,清润的石桥,却给不了他温柔的牵绊。你只需在桥上停留片会儿,就可以感受他曾经清醒的寂寥。那位白首诗人是如何在沈园的石桥,刻骨地怀想当年镜中的佳人,清寒地等待那缕远去的香魂。
就像孤鹤,守着冷暖不同的四季,守着日月更替的光阴,不肯离去。当你走进孤鹤轩,就知道,定要有这样一座格调清幽的庭轩,才可以栖息高士那孤傲的灵魂。世间风云变幻,这里临水照花,那位旷达又悲凉的爱国诗人,身在江湖,心系河山,情归沈园。
他是孤鹤,被历史的硝烟烧灼,被酷冷的命运摆弄,只有回归沈园,才能洗彻一身的疲惫风尘,遥望红颜的背影,在庭中独自抚琴,吟咏千古绝唱。你是孤鹤轩的过客,在流淌的弦音中,在生动的诗韵里,或许可以明了他的情怀,却永远不能知晓他的寒凉。
当你来到那块刻着《钗头凤》的石碑前,会在蓦然间不由自主地惆怅。那消瘦的诗行,掩藏了太多的往事悠悠;那千古的遗憾,流经了太多的风雨春秋。他们用十余载的离别换来短暂的相逢,又用短暂的相逢,换来一生的别离。
多年来,听过他们故事的人,都以为这样的换取是值得的,还有故事中的人物,他们无悔于这样的换取。如今只剩两阕瘦词在寂寥的碑廊上深情对望,一位是红袖添香的佳人,一位是叱咤风云的诗客,他们在尘世拭泪强颜,在词中尽情伤叹。来过的人,会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沈园,都刻着一首《钗头凤》,词中酿造的情怀让你久久地沉浸,却又都无关自己。
在无关自己的情境中离去,没有一片风景会将你挽留。而离去的人,又是否真的可以轻松自若、飘逸洒脱?来此之前,你或许在担忧自己会坠落沈园的故事里,不知能不能走出来。
可一踏进这道门槛,就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沈园的尘埃,纵然你将这里的风景看尽,到最后,终究也不过是在门外徘徊。因为,这是陆游的沈园,是唐婉的沈园,从宋朝那满城春色的一天开始,从那场感伤的相逢开始,从一首《钗头凤》开始,直到今朝,直至永远,都将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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