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29)

2025-10-10 评论

1962年,柏威夏寺被国际法庭裁决归属柬埔寨。1963年1月5日,在举办升旗仪式后,柬埔寨国家领导人西哈努克亲王率领佛教徒拜谒柏威夏寺。图东方IC。

越南1978年入侵柬埔寨与红色高棉作战,大批难民涌入泰国。1979年6月12日,泰国军政府突然通知曼谷的各国使馆,泰国准备驱逐一批柬埔寨难民,美国、法国和澳大利亚被特许收留引渡1200名难民,其余的都将立即遣返柬埔寨。美、法、澳外交官闻讯仓促赶往泰柬边境沙缴府的一处难民营,连夜从数千名难民中选出1200人带走,剩下的人下落不明。

他们的去向后来才被曝光——柏威夏寺。羁押在泰柬边境多个难民营的大约42000名难民(这个数字是一位美国外交官估算出的,他躲在通向柏威夏寺的公路边记下运送难民车辆的数目)被泰国军人带到柏威夏寺,推上山去,推到悬崖边,再推下去,活生生掉进柬埔寨。没摔死的用身体去测试红色高棉布下的几公里雷区,活人踩着炸死的尸体突围到越南侵略军控制区。泰国用如此冷血的方式告诉国际社会,泰国不想收容柬埔寨难民。

我喜欢这样的世界遗产地:当地人比游客多,“遗产”不是死物,保留着博物馆以外的文化功能。在柏威夏寺,除了军警和僧人,我还遇到一拨拨朝山的香客,男女老少,撑着花布洋伞带着午饭来寺庙草地上野餐,然后去佛前进香、献花。我跟着人们从第五回廊走向中央殿堂,看着他们手举莲花在苏利耶跋摩二世时期开凿的水池边绕行许愿,再进殿烧香。千百年前,来这里朝山的高棉人走的也是同一条道,大概也是一样的身披素衣手持莲花。只不过,在早期及古典时期的吴哥王朝,这里祭祀的不是佛像,是印度教的神祇。

2011年,泰柬停止在柏威夏寺地区互相炮击,近年来寺庙已恢复开放游览,但仍有柬埔寨士兵在寺庙逡巡。图为2015年,摄影赋格。

苏利耶跋摩二世因修建著名的吴哥窟而被后人铭记。吴哥王朝的众多印度教神庙在结构上都很相似,有着金字塔式的空间布局,往往是几层高的基坛之上耸立五座按照梅花形排列的塔形神殿,和吴哥窟相仿,正中间那座神殿最高,整座寺庙远看就像一座宝山,近看则每座塔上装饰繁复。这类神庙有“寺山”之名,既是寺庙,又象征性地模仿印度教宇宙观里众神的居所须弥山(或称妙高山)。我在吴哥遗址见到的寺庙大多遵循坐西朝东的惯例,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背对落日。最大、最壮观的吴哥窟却反过来,面朝西方冥界,被认为是苏利耶跋摩二世的陵庙。

柏威夏寺的结构与众不同,不是从平原上建起的寺山,它的“基座”已经是一座高高的山崖,这是一;其二,寺庙的门脸既不朝东也不朝西,而是坐南朝北(泰国方向);第三,进入核心殿堂之前要通过五道回廊,虽然回廊是吴哥古典时期寺庙建筑共有的特色,但这里的回廊不像其他寺庙那样呈同心嵌套的“回”字形,而是由南到北一字排开,从中央殿堂到第五回廊的距离长达800米。

第四回廊南门的山形墙上刻有一座浮雕,乍看像在描绘拔河比赛的情景,无疑是印度教经典神话场景“乳海翻腾”。第三回廊呈十字形结构,北门上有取自《摩诃婆罗多》情节的浮雕,表现湿婆与阿朱那斗法;南门山形墙上刻有骑着水牛的冥神(夜摩天)。这些雕刻都不及吴哥窟和班迭斯雷寺的精美,让我觉得柏威夏寺在雕刻艺术上的吸引力比不过建筑的气势及地理环境,特别是寺庙南端那一道直落深渊的断崖。从第五回廊一路走来,整个参观过程就是在800米长的中轴线上步步行进、景观在眼前渐次展开的过程,有一种节奏感、韵律美。最终,一切都在悬崖边戛然而止,像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就是这道断崖,在1907年它本来有希望成为泰柬分界线,然而阴差阳错,它在红色高棉时期不幸充当了42000名难民的鬼门关。

悬崖边上,我被一个柬埔寨士兵拉住练习英语口语:“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

我问他这里能不能看到泰国。

他把我带到第三回廊外,空地上支着一座三脚架,一台望远镜,镜头对准山下某个地方。他指指望远镜:“泰国。”

俯身贴近镜筒,一个有点模糊的画面突然跳出来,近在眼前。我看到一栋建筑,像是个观景台,旗杆上飘着红白蓝三色的泰国国旗。一个手握望远镜的人正朝这边看,他衣服的颜色是绿色的,大概也是游客。

这么近——那么远。我想那个人也一定能看得清我身上衣服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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