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读大学一直留在县里的同学,像大勇一样做着各类生意。我有个初中同桌,读到高一就早早离开学校,起初在店铺学习手机维修,多年过去,如今已经开了一家自己的手机店。每次路过他的店面,我常想,再过些年,总会有一部分人把生意做得更大。
传奇的创富故事在县城里最受欢迎。故事里的人白手起家,甚至背了高利贷,在县城的商界缠斗,最后好似一夜暴富,都坐在豪车里,在越来越宽的街道上呼啸而过。这些故事里,努力便有收获,风险等于回报。大勇应该也被他们激励着。
四
2011年,大勇拿到了贷款,新的事业可以继续了。他租下一个较便宜的店面,开了第二个婚纱店。这次他终于能够总揽全局。邻里仍不看好他,大家觉得,大勇不太会说话,人又实在,做不好生意。
我第一次去他的新店,大勇正在向店员训话。三五个员工排成一排,穿着制服站着大堂,大勇穿了一身西装,语调激昂地说了许多。有些话过于书面,大概是从一些成功学的书上里看来的,他用方言说出口,听来别扭,令人不好意思。但大勇很严肃,他训了话,带着我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坐下来,点起烟。
看起来事情和以前一样没变化,他仍是筹到了钱,租了房子,先搞了装修,再招来店员,钱剩下不多,坐等生意。
坐在店里聊着,我感到索然无味。我不再觉得开这个店是有多少希望的创业,反而觉得又是个扔钱的烂摊子。但我不能给他泼冷水。大勇这次一个人说了算,有点运筹帷幄的意思,他又问起管理学的事儿,要我讲一点管理办法。
天知道我在大学里真学到了什么人力资源管理的知识。但我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我是应该告诉他我没怎么上过课,还是应该对他说,那些教材上的东西可能没啥用?在他看来,我出去读书,接受了高等教育,已经是这个城乡结合部的知识分子了。
那年夏天,我终于决定去读研。我想自己纯粹是因为不知道该干什么,而考研是唯一让人思路清晰的事情,只需要投入时间,完成考试。我和大勇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他花了钱,我花了时间,他继续经营婚纱店,我继续去学校念书。他对赚到钱很是渴望,但看起来很难,我对学到更多知识甚至并无迫切,我不知道上学之外该干什么。
此后两年我们的交流变少了。假期回家,我不再去找他,只听父母说他的婚纱店一直开着,生意虽不怎么好,但大勇坚持开着,大概一直花的是贷款。
我们再联系已经是2013年夏天,我离开了学校,已在广州工作。一天上午在报社,我突然接到了大勇的电话。他先问我方便不方便,有点吞吞吐吐,紧张地告诉我,自己经营的项目出了事儿,看媒体能不能曝光。
我仔细听了半天,发现这项目和婚纱店无关,大意是他参加了一项投资,他说得含糊其辞,我只记住了几个数字,他说,大概亏了四五十万。
我有点吃惊,觉得他没有这么多财力。但又想到,大概是他的生意赚了钱。毕竟又过去了两年,他或许运气不坏。挂了电话,我甚至想到县城里那些创富者的故事。在我看来,一下子有四五十万可供亏损,反过来也说明他有了积蓄。我想,印象里那个不被人看好的大勇,生意应该是渐渐做大了。
五
我愿意相信,时间可以带来任何改变。比如我的同桌张明。他是我高中同学里最早见到外面世界的人。那时他常去上海的叔叔家过暑假,回来以后,讲起他的都市见闻,眼睛总闪着光。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次“暴走”。他描述说,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他想丈量一下,他选了一天清晨,戴了耳机听着歌,兜里揣着地图,一直往一个方向“暴走”,走到黄昏,精疲力尽,再看地图,还没走出一个区。
“上海太大了。”他一遍遍感叹着。
高中课余,我们常在校门口的书店买来二手杂志。和上海有关的明星海报,张明总是撕下来,贴在课桌上。刘德华的《上海滩》也是他爱听的。我们无聊地打发着自习课,漫无边际思考未来时,张明不止一次,喃喃地和我商量,退学吧,去闯荡上海滩,你觉得你想做丁力,还是许文强?
张明大学读的是山东一所医学院。城市当然不比上海,却也比县城大了太多。但他大学四年,很少离开宿舍,一直醉心于一款名为“魔兽世界”的游戏。在游戏里,他魄力十足,充满领袖气质,正像许文强一样,带着团队大杀四方。
我去他的学校住过几天。打完游戏,我们坐在球场边,或许又聊到了上海,或许没有。问到将来的计划,他说,外面没什么工作可找,留不下来,也许还是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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