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6)

2025-10-10 评论

李方乐不抽烟不打麻将,生活过得简单。除了去同事的公司兼职,赚一份应酬零花的收入,他最大的娱乐,就是看展览。

每年年初,李方乐请经理上网,把全年的展览找出来,他挑出自己喜欢的,打印出来,依次去看。这些展览大部分跟机械有关,机床、模具、太阳能、自行车……一般免费,只有一次,李方乐花一百块,看了一场游艇展。同事见他喜欢,送了他一张三千块的赛车票,是主席台附近的位子。但是,他看着车以极高的速度在场内转来转去,觉得很没意思。2014年轰动上海的莫奈展,李方乐也看了。抽象画么,他觉得自己不大喜欢。

2014年,李方乐看得最过瘾的一场展览,是卡地亚的钟表展“瞬息·永恒”。

十年前,李方乐曾在上海博物馆看过一场卡地亚的展览。那场展览以珠宝为主,钟表很少,只占一个橱窗。李方乐看到一座钟,形似大门,钟盘两边是两根白色圆柱,撑起底座和门檐。看标识,这座钟叫做“门廊”。让李方乐奇怪的是,一般来说,时针分针背后,总能看到机芯,因为机芯带动指针的转动,但是在这座全然透明的钟盘之中,他只看到两根针腾空旋转,后面空无一物。随便李方乐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机芯在哪里。

仔细读橱窗边的说明,李方乐才知道,这是卡地亚著名的“神秘钟”。这座钟的奥妙在于:它打破了指针与机芯相连的技术惯例,把指针固定在水晶表盘上,成为整体,当机芯连接表盘,带动表盘整体转动,也就带动了分针和秒针。

1912年,工匠莫里斯·库埃(Maurice Coüet)制造出第一座神秘钟。当时,欧洲的贵族像一百年后上海的退休工人李方乐一样,围着神秘钟,想要找出这一魔术的谜底。神秘钟从此成为卡地亚钟表的象征。很长时间内,卡地亚严守这一工艺的秘密,就像可口可乐的秘方一样,让悬念成为神话的一部分。一百年后,李方乐在这个悬念前徘徊不去。到底技术上如何完成呢?橱窗边的说明无法令他满足。他每天琢磨这个问题,连看了三天展览。

2014年,卡地亚钟表展宣传册的封面,就是李方乐十年前看过的神秘钟。不用说,他是一定要去的了。

这年夏天并不很热,霾却比往年严重。卡地亚的展览选在黄浦江东岸的上海当代博物馆,这里原本是一座电厂,至今仍留着高耸的烟囱,作为标志。世博会期间,电厂改建为法国馆。世博会结束,荒废了两年之后,改建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这年晚些时候,蔡国强将在黄浦江上放烟火,与此相关的展览“九级浪”就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

这次展览,单是“神秘钟”就来了十座。李方乐进了珍宝库,眼睛都要不够用了。更让他惊喜的是,每隔一两个礼拜,会有一个工匠从瑞士飞来,在展览现场演示制表工艺。演示的环节共有四个:宝石镶嵌、倒角、机芯组装、珐琅。其中,宝石镶嵌、珐琅都是装饰性的技艺,李方乐并不十分欣赏,机芯组装也还好,只有倒角,李方乐最感兴趣。

倒角,简单来讲,就是打磨机器零件。它看似一项微末的技艺,却是高档和低档钟表的重要区别之一。高档钟表,零件无论大小,全部精心打磨,表面像一面镜子,边缘像一道光。这样,无论从正面,还是从透明后盖看进去,机械与美呈现一体,价格自然也上去了。这道工艺虽有机器,却由手工操作,全凭耐心和经验。李方乐在国内从未见过,他想,未来也许用得到。

梁玮是现场的法语翻译,她对李方乐印象很深。因为演示结束后,一般观众都问:这块表能卖多少钱?做这样的表要花多长时间?但是李方乐上来就问:这用的是什么工具?能不能让我看看?

梁玮记得,李方乐穿白色条纹短袖衬衫,身型瘦小,他说自己是个退休工人,钟表爱好者。梁玮倒觉得,李方乐很有知识分子气质,很有礼貌,总说谢谢,也总担心打扰别人。如果现场人多,李方乐会说,小梁,你们先忙,我等人少的时候再来。但是他对技术的痴迷,千真万确属于工人。

演示倒角的工匠只有二十多岁,他来自瑞士制表重镇拉绍德封,十多岁开始学习制表。相对于“这块表多少钱”一类的问题,他更乐于和李方乐交谈。他教李方乐如何使用工具,应该用什么手势。傍晚6点半,一天的展览要结束了,李方乐把不懂的问题都记在了小本上。

第二天,李方乐不仅带来了问题,还带来了一个塑料袋。他从塑料袋里拿出自己做的零件,请工匠示范,然后自己打磨,再请工匠帮他修改。三天下来,工匠说,所有的技法,李方乐都已经学会了,只需要再熟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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