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76)

2025-10-10 评论

回到房间,眼看快11点了,四位藏人朋友甚至都还没起床,显然他们认为今天是走不了。在烤火房又烤了会儿火,他们陆续出现,贡布和加措最晚,快下午1点钟才笑眯眯地晃进来,“反正也走不了,没事不睡觉做啥。”加措憨憨地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挠了挠头。

“这么大的雪,谁也没法走。”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并向我详细解释为什么走不了:出了加油站就是山路,就算不刮风光下雪,雪深了走起来都不安全,何况还刮这么大风、眼都睁不开,更甭提还得背着东西,苦力都不肯;而且,出了聂拉木,前头至少还有二十公里的路同样在下雪呢,其中几段每次下大雪都堆得三层楼高,就算推土机推,也只能推出一条中间道,两边雪还是有三层楼高,何况现在还没有推土机推,就是现在雪停了,人也过不去。

“走路,是走不下去樟木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看推土机什么时候推。”他们总结道。

不过,雪不停,推土机是不会推的。雪停了,还要看推土机想不想推,要是没什么首长经过,晚几天再推也是正常的。

既已如此,推土机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今天雪停,明天推,后天能走。所以在聂拉木要待“至少三天”。我坐在火炉旁,心里这么暗暗算着,把双腿双手尽量靠近气息微弱的火炉,低头全神贯注在压制心头升起的焦躁。想想昨晚睡的那个毛巾结冰、穿着棉衣棉裤、盖着两床被子仍打哆嗦的三人房,这个条件简陋得让人连要点热水洗脸都不好意思的烤火房,这个只有最最靠近才能感觉到一点儿暖意的炉子,除了忍耐,坐住屁股底下的这把小凳子,等着雪停、推土机出现,似乎什么也干不了,也没地方可去。

一脸沮丧,被几个藏人朋友看在眼里。为了宽慰我,他们围着火炉、半解闷半认真地讨论起“怎么才能走”来。

“这时候,只有弄架直升机来才行。”加措说。

“前几年有个当官的就困在这儿了,他们真的弄来一架直升飞机接他。风太大,不熟悉这边地形,连那个头儿带飞机都摔到山里了。”紫围巾阿姨说。

紫围巾阿姨桑姆,刚刚从樟木中学调到聂拉木,原来在樟木中学教过汉语,后来还当了校长。藏袍阿姨是桑姆老公的姐姐,叫曲珍,不会讲汉话,但能听懂一些,一直在旁边看着大家讲话,灵活柔顺的眼神非常专注。曲珍和桑姆都是五十岁左右,但都显得很年轻甚至有点小孩子气。

桑姆说,曲珍一辈子没有结过婚,到现在还是一位姑娘,她在桑姆老公家里的十个小孩中比较年长,很早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带他们成人,不知不觉青春过去,虽然从那时直到现在,一直有许多人提亲,但她自己不愿意,说一个人过惯了,也不愿意离开弟弟妹妹们。现在不管弟弟妹妹哪一个家里需要人帮忙,她就住过去,吃苦受累的活儿都由她干,对这种“游牧生活”她很满意。作为一位老姑娘而不是妇人,曲珍阿姨明净的脸上始终有一种秀美而温顺的神情,既单纯又端庄。加措说:“曲珍阿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美女呀!”我们纷纷点头同意。

烤火房的小电视里,播着西藏台的“红色”节目,试着转了几个频道,几乎大同小异。偶尔一点娱乐节目,也照搬央视晚会风格。看我这么惊讶,加措和贡布说:“西藏的电视节目,就是这样嘛!想看电视,就是看这个,不然就没电视可看嘛!”像在聂拉木这样的县城,只能收到西藏的几个大同小异台,其他文化生活又几乎没有——旅店里,这样的电视从早到晚开着,过路住店的人无所事事,就一直盯着看,谋杀时间,也谋杀意识。

听到这儿,桑姆发言了。她的话让我们大为吃惊——在这个问题上,桑姆的看法“跟新闻联播一模一样”,连用词都一样——她就像小学生在背诵老师要求背的课文,而且因为背得好,桑姆的语气中有一种“优秀学生”的优越感和不容置疑,对“淘气捣蛋学生”加措和贡布所说的那些观点表示不屑一驳。

作为一个内地人,我也聊起中国发生的一些事,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桑姆一边慢慢摇晃着身体、很认真地听着,一边开始困惑。她沉默了一阵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然后说:“就算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但是我本人当个好人,只办好事,总不会错吧?”她说,“离太远的事儿,不知道咋回事儿,也不知道谁对谁错,那我就在工作中帮助需要我帮助的人,我自己做个好人,不管别人干什么,这不管啥时候都是正理吧?”我们看桑姆这么认真,也不好再进行更复杂的讨论,都被她面有忧色又努力找到态度的样子打动,对她的问话纷纷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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