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幸福饼(6)

2025-10-10 评论

  你有兴趣?
  嗯。
  好吧!
  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移民的。
  在剪片室里,我坐在文治告剪接师后面,观看文治的采访片段。特辑探讨的是当前香港人的移民问题,为了逃避九七,很多家庭选择夫妻两地分隔。特辑里主要采访两个家庭,这两个家庭都是丈夫留在香港,太太和孩子在多伦多等候入籍。
  其中一个个案,那个孤身在香港的男人,从前每天下班后都跟朋友去饮酒,很晚才回家,太太带着独子移民多伦多之后,男人反而每天下班后都回到家里等太太的长途电话。女人在冰天雪地的异国里,变得坚强而独立,反而男人,在圣诞节晚上,跟彼邦的太太通电话时泣不成声,还要太太安慰他。
  他太太在电话里说:别这样,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为了将来,大家忍受分开三年的吗?
  男人饮泣: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坚强的太太说:别离是为了重聚。
  离开电视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我送你回去吧。文治说。
  谢谢你。
  你觉得怎么样?文治问我。
  我在想那位太太说的话,她说别离是为了重聚,别离真的是为了重聚吗?
  以前的人,为了一段感情不离别,付上很多代价,譬如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机会。现在的人,却可以为这些而放弃一段感情。离别,只是为了追寻更好的东西。
  我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怜——
  是的,他太太走了后,他才发现他不能没有她。圣诞节那天晚上,我们在他家里陪他一起等他太太的长途电话,没想到他会哭成那样。他一直以为是他太太不能没有他。下星期是农历年假期,我们采访队会跟他一起到多伦多,拍摄他过去探望家人的情形。
  没想到我刚回来,他又要走了。
  到了。他放下我,有什么要我带回来?
  不麻烦吗?
  他摇头。
  我要一双羊毛袜。
  为什么是羊毛袜?
  只是忽然想到。
  好的。再见。
  谢谢,一路顺风。
  他开车离开,转瞬又回来。
  我刚才跟你说再见——他说。
  是的。谢谢。
  为什么每次我跟你说再见,你都说谢谢,而不是说再见?
  我不说再见的。无论你跟我说再见、拜拜或者明天再见,我都只会说谢谢。我说。
  星期天,在画室教小孩子画画的时候,我吩咐他们画一双羊毛袜。
  为什么要画一双袜?班上一个男孩举手问我。
  只是忽然想到。我说。
  真正的理由十分自私,我挂念在冰天雪地里的他。
  农历年三十晚,我在良湄家里吃团圆饭。
  良湄问我: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找工作,也许会到制衣厂当设计师。
  我哥哥要结婚了。
  是吗?我问方维志,哥哥,恭喜你,是不是跟高以雅?
  除了她还有谁?良湄说。
  以雅要到德国进修,一去就是三年,她想先结婚,然后才去那边。
  你会不会跟她一起去?
  我会留在香港,我的事业在香港。方维志无奈地说。
  你的意思是以雅向你求婚的吗?良湄问她哥哥。
  我不介意等她,但是她觉得既然她要离开三年,大家应该有个名分。
  哥哥,以雅对你真好。我说。
  高以雅才二十七岁,她才华横溢,条件也很好,三年后的事没人知道,她根本没需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一份牵制。
  我认为她有点自私。良湄替她哥哥抱不平,她要离开三年,却要你在这里等她。你成为了她丈夫,就有义务等她,你若变心,就是千夫所指。但是她忘了是她撇下你的。
  爱一个人,应该包括让他追寻自己的理想。方维志说。
  如果我很爱一个男人,我才舍不得离开他。蜻蜓,你说她是不是自私?良湄逼我表明立场。
  德国,是很遥远的地方啊!我说。
  是的。方维志说。
  相隔那么远,不怕会失去吗?爱情应该是拥有的。
  爱情,就是美在无法拥有。方维志说。
  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文治从多伦多回来,带了一双灰色的羊毛袜给我。
  谢谢你,很暖啊!我把羊毛袜穿在手上,你不是说喜欢吃印度菜的吗?我知道中环有一间,不错的。我请你好吗?我说。
  他笑着说:好呀,那边的印度菜难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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