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的太太怎么样?在餐厅里,我问他。
她比她丈夫坚强得多,临行前,她吩咐她丈夫不要常常去探她,要省点钱,还叫他没必要也不要打长途电话给她,电话费很贵。
女人往往比男人容易适应环境。
因为男人往往放不下尊严。文治说。
吃过甜品之后,女侍应送来一盘曲奇蛋饼。
这是什么?我们问她。
这是占卜饼。她说。
占卜饼?我奇怪。
每块饼里都藏着一张签语纸,可以占卜你的运程。我们叫这种饼做幸福饼,随便抽一块吧。她微笑说。
我在盘里选了一块。
不知道准不准——我说。
你还没有看里面的签语纸。文治说。
我将蛋饼分成两瓣,抽出里面的签语纸,签语是: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
真的可以永远不悲伤吗?我问文治,不可能的。
签语是这样写的。
轮到你了,快选一块。
文治在盘中选了一块,拿出里面的签语纸来。
上面写些什么?我问他。
他把签语纸给我看,签语是:
珍惜眼前人。
谁是眼前人?他望着我,有点儿尴尬。
走吧。他说。
回家的路上,寒风刺骨,微雨纷飞。
已经是春天了。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他的眼前人是我吗?
我到了。我说。
他停车,跟我道别。
为什么你不说再见?他问我。
你要知道吗?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爸爸最后一次进医院的那个早上,我离家上学,临行前,我跟他说:爸爸,再见。结果我放学之后,他已经不在了。妈妈临终前躺在医院,她对我说: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来,跟我说再见。我对她说了一声再见,结果我永远再也见不到她。我讨厌别离,再见对我来说,就是永远不再见。
对不起。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说。
谢谢你。
他在风中离去,那背影却愈来愈清晰。
他是另有眼前人吧? 他本来是我的,时光错漏,就流落在另一个女人的生命里,
就像家具店里一件给人买下了的家具那样,
他身上已经挂着一个写着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
方维志和高以雅的婚礼很简单,只是双方家人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一顿饭。高以雅的白色裙子是我替她做的,款式很简单。
我身上这条裙子是蜻蜓的作品。高以雅向大家宣布。
将来你也要替我设计婚纱。良湄说。
临别的时候,高以雅拥抱着我说:希望将来到处都可以买到你的作品。
谢谢你。
我后天便要上机了。
这么快?
我看得出她很舍不得。她紧紧握着方维志的手,她是否自私,我不知道,有一个男人愿意等她三年,她是幸福的。在这个步伐匆匆的都市里,谁又愿意守身如玉等一个人三年?
文治,你负责送蜻蜓回家。喝醉了的方维志跟文治说。
没问题。文治说。
你是不是追求蜻蜓?方维志突然问他。
文治尴尬得满脸通红,我都不敢望他。
哥哥,你别胡说。良湄笑着骂他。
你为以雅设计的裙子很漂亮。路上,文治首先说话。
谢谢。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文治如果真的喜欢我,应该乘着这个机会告诉我吧?可是他没有。
那个特辑完成了没有?我问他。
已经剪辑好了。
什么时候播出?
快了,我还没有想好这辑故事的名字,什么移民梦之类的名字毫不吸引。车子到了我家楼下。
有没有想过就叫别离是为了重聚?我向他提议。
他怔怔地望着我,好象有些感动。
故事里那位太太不是这样说的吗?我搓着冰冷的双手取暖。
是的。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也许是风太冷了。
忽然之间,我很想拥抱他。
我上去了,这里很冷。我掉头跑进大厦里,努力拋开要想拥抱他的欲望。
那个移民故事特辑终于定名为别离是为了重聚。
播出的时候,我在家里收看。文治在冰天雪地里娓娓道出一个别离是为了重聚的故事。那个探亲之后孤单地回来香港的丈夫,在机舱里来来回回哼着粤剧凤阁恩仇未了情里面的几句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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