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16)

2025-10-10 评论

的朋友,照片上老得不成样子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显然这是确实的。Newsweek编辑部说Cioran原是罗马尼亚人,1937年他26岁时
才到巴黎,一个典型的漂泊者。现在,七老八十的他,已经成了世界上读者最多的
哲学家之一,一接受采访开口还是谈他的故乡罗马尼亚,他说由于历史遭遇,罗马
尼亚人是世界上最大的怀疑主义者。可以设想,在巴黎的酒店里,年轻的Cioran和
年轻的沈博士相遇时话是不会少的,更何况那时中国和罗马尼亚同时陷于东西方法
西斯铁蹄之下。
  我们一伙,由古董店老板作东,在一家很不错的西菜馆吃了午餐。餐罢,谈兴
犹浓,沈博士提议,到一家“最纯正的伦敦风味”的咖啡座继续畅谈。
  新加坡几乎拥有世界各地所有种类的饮食小吃,现在各店家之间所竞争的就是
风味的纯正地道与否了。要精细地辨别某地风味,只有长居该地的人才有资格。沈
博士在这方面无疑享有广泛和充分的发言权。他领着我们,一会儿过街,一会儿上
楼,一会儿乘电梯,七转八弯,朝他判定的伦敦风味走去。一路上他左指右点,说
这家日本餐馆气氛对路,那家意大利点心徒有其名。这么大年纪了,步履依然轻健,
上下楼梯时我想扶他一把,他像躲避什么似地让开了,于是他真的躲开了衰老,在
全世界的口味间一路逍遥。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全是欧美人坐着,只有我们一群华
人进去,占据一角。
  “完全像在伦敦。你们坐着,我来张罗。”沈博士说:“别要中国茶,这儿不
会有。这儿讲究的是印度大吉岭茶,一叫‘大吉岭’,侍者就会对你另眼看待,因
为这是一种等级,一种品格,比叫咖啡神气多了。茶点自己去取,随意,做法上也
完全是伦敦。”
  当“大吉岭”、咖啡、茶点摆齐,沈老的精神更旺了。那架势,看来要谈一个
下午,就像当年在巴黎,面对着Cioran他们。他发现我对漂泊世界的华人有兴趣,
就随手拈来讲了一串熟人。
  “我在巴黎认识一个同胞,他别的事情都不干,只干一件事,考博士。他没有
其他生活来源,只有读博士才能领到奖学金,就一个博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地拿
下去。当我离开巴黎时,他已经拿到8个博士学位,年岁也已不小。后来,他也不是
为生计了,这么多学位戴在头上,找个工作是不难的。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当作一种
游戏,憋着一口气让欧洲人瞧瞧,一个中国人究竟能拿到几个博士!也许他在民族
自尊心上受过特殊刺激,那在当时是经常有的事,也是必然有的事,我没有问过他。
见面只问:这次第几个了?”
  “他是一个真正的、无可救药的酒鬼。只要找到我,总是讨酒喝。喝个烂醉,
昏睡几天,醒来揉揉眼,再去攻博士。漂泊也要在手上抓根缆绳,抓不到就成了无
头苍蝇,他把一大串学位拿酒拌一拌,当作了缆绳。我离开巴黎后就没听到过他的
消息,要是还活着,准保还在考。”
  我忙问沈老,这个酒鬼的8个博士学位,都是一些什么专业?沈老说,专业幅度
相差很大,既有文学、哲学、宗教,也有数学、工程、化学,记不太清了。这么说
来,他其实是在人类的知能天域中漂泊了,但他哪儿也不想驻足,像穿了那双红鞋
子,一路跳下去。他不会不知道,他的父母之邦那样缺少文化,那样缺少专家,但
他却睹气似地把一大群专家、一大堆文化集于一身,然后颓然醉倒。他已经变成了
一个永不起运的知识酒窖,没准会在最醇浓的时候崩坍。
  他肯定已经崩坍,带着一身足以验证中国人智慧水平的荣耀。但是,不要说祖
国,连他的好朋友也没有接到噩耗。
  “还有一位中国留学生更怪诞,”沈老说:“大学毕业后没找到职业,就在巴
黎下层社会瞎混,三教九流都认识,连下等妓院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不知怎么一来,
他成了妓院区小教堂的牧师,成天拯救着巴黎烟花女和嫖*客们的灵魂。我去看过他
的布道,那情景十分有趣,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带有明显中国口音的法语,竟显得那
样神秘;我们几个朋友,则从这种声音里听出了潦倒。”
  “亏他也做了好几年,我们原先都以为他最多做一二年罢了。不做之后,他开
始流浪,朝着东方,朝着亚洲,一个国家一个国家逛过来。逼近中国了,却先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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