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42)

2025-10-10 评论

  这种自卫和自|慰,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不能把
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
种消除当作了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
窖,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于是,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
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
  结果,群体性*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春去秋来,梅凋鹤老,文化成了一种无目
的的浪费,封闭式的道德完善导向了总体上的不道德。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取消,
剩下一堆梅瓣、鹤羽,像书签一般,夹在民族精神的史册上。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位妓女的资格,要比上述几位名人都老。在后人咏西湖的
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
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
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
“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塘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
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
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竟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
的。
  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很重感情,写下一首《同心歌》曰“妾乘油
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朴朴素素地道尽了青年恋人约会
的无限风光。美丽的车,美丽的马,一起飞驶疾驰,完成了一组气韵夺人的情感遗
像。又传说她在风景胜处偶遇一位穷困书生,便慷慨解囊,赠银百两,助其上京。
但是,情人未归,书生已去,世界没能给她以情感的报偿。她并不因此而郁愤自戕,
而是从对情的执著大踏步地迈向对美的执著。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
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她不守贞节只
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
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她甚至
认为,死神在她19岁时来访,乃是上天对她的最好成全。
  难怪曹聚仁先生要把她说成是茶花女式的唯美主义者。依我看,她比茶花女活
得更为潇洒。在她面前,中国历史上其他有文学价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
了。为了一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只有她那种颇有哲理感
的超逸,才成为中国文人心头一幅秘藏的圣符。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
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而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帖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她不作太
多的物化转换,只是凭借自身,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妓女生涯当然是不值得赞颂的,苏小小的意义在于,她构成了与正统人格结构
的奇特对峙。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可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
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
不能不在崇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
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
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
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
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
  西湖所接纳的另一具可爱的生命是白娘娘。虽然只是传说,在世俗知名度上却
远超许多真人,因此在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中早就成了一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人们
慷慨地把湖水、断桥、雷峰塔奉献给她。在这一点上,西湖毫无亏损,反而因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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