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添了特别明亮的光色*。
她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心甘。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
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基础命题的提出,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大的挑战性*。
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一个浑沌的人世间,利刃一划,
或者成为圣、贤、忠、善、德、仁,或者成为奸、恶、邪、丑、逆、凶,前者举入
天府,后者沦于地狱。有趣的是,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
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府与地狱之间,还有一块平实的大地,在妖魔
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灾难,便由此而生。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算得了什么呢?厚厚一堆
二十五史并没有为它留出多少笔墨。于是,法海逼白娘娘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娘
上升为仙,而她却拼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
她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
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于寂寞。这种寂寞,是她
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世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娘,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能
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
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
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
山时殊死拼搏。一切都是为了卫护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
在我看来,白娘娘最大的伤心处正在这里,而不是最后被镇于雷峰塔下。她无
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
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
1924年9月,雷峰塔终于倒掉,一批“五四”文化闯将都不禁由衷欢呼,鲁迅更
是对之一论再论。这或许能证明,白娘娘和雷峰塔的较量,关系着中国精神文化的
决裂和更新?为此,即便明智如鲁迅,也愿意在一个传说故事的象征意义上深深沉
浸。
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吟罢“秋风
秋雨愁煞人”,也在西湖边上安身。
我欠西湖的一笔宿债,是至今未到雷峰塔废墟去看看。据说很不好看,这是意
料中的,但总要去看一次。
不知怎么回事,天一阁对于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阻隔。照理,我是读书人,
它是藏书楼,我是宁波人,它在宁波城,早该频频往访的了,然而却一直不得其门
而入。1976年春到宁波养病,住在我早年的老师盛钟健先生家,盛先生一直有心设
法把我弄到天一间里去看一段时间书,但按当时的情景,手续颇烦人,我也没有读
书的心绪,只得作罢。后来情况好了,宁波市文化艺术界的朋友们总要定期邀我去
讲点课,但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始终没有去过天一阁。
是啊,现在大批到宁波作几日游的普通上海市民回来后都在大谈天一阁,而我
这个经常钻研天一阁藏本重印书籍、对天一阁的变迁历史相当熟悉的人却从未进过
阁,实在说不过去。直到1990年8月我再一次到宁波讲课,终于在讲完的那一天支支
吾吾地向主人提出了这个要求。主人是文化局副局长裴明海先生,天一阁正属他管
辖,在对我的这个可怕缺漏大吃一惊之余立即决定,明天由他亲自陪同,进天一阁。
但是。就在这天晚上,台风袭来,暴雨如注,整个城市都在柔弱地颤抖。第二
天上午如约来到天一阁时,只见大门内的前后天井、整个院子全是一片汪洋。打落
的树叶在水面上翻卷,重重砖墙间透出湿冷冷的-阴-气。
看门的老人没想到文化局长会在这样的天气陪着客人前来,慌忙从清洁工人那
里借来半高统雨鞋要我们穿上,还递来两把雨伞。但是,院子里积水太深,才下脚,
鞋统已经进水,唯一的办法是干脆脱掉鞋子,挽起裤管趟水进去。本来浑身早已被
风雨搅得冷飕飕的了,赤脚进水立即通体一阵寒噤。就这样,我和裴明海先生相扶
相持,高一脚低一脚地向藏书楼走去。天一阁,我要靠近前去怎么这样难呢?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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