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44)

2025-10-10 评论

已经到了跟前,还把风雨大水作为最后一道屏障来阻拦。我知道,历史上的学者要
进天一阁看书是难乎其难的事,或许,我今天进天一阁也要在天帝的主持下举行一
个狞厉的仪式?
  天一阁之所以叫天一阁,是创办人取《易经》中“天一生水”之义,想借水防
火,来免去历来藏书者最大的忧患火灾。今天初次相见,上天分明将“天一生水”
的奥义活生生地演绎给了我看,同时又逼迫我以最虔诚的形貌投入这个仪式,剥除
斯文,剥除参观式的优闲,甚至不让穿着鞋子踏入圣殿,卑躬屈膝、哆哆嗦嗦地来
到跟前。今天这里再也没有其他参观者,这一切岂不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安排?
  不错,它只是一个藏书楼,但它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极端艰难、又极端悲枪的文
化奇迹。
  中华民族作为世界上最早进入文明的人种之一,让人惊叹地创造了独特而美丽
的象形文字,创造了简帛,然后又顺理成章地创造了纸和印刷术。这一切,本该迅
速地催发出一个书籍的海洋,把壮阔的华夏文明播扬翻腾。但是,野蛮的战火几乎
不间断地在焚烧着脆薄的纸页,无边的愚昧更是在时时吞食着易碎的智慧。一个为
写书、印书创造好了一切条件的民族竟不能堂而皇之地拥有和保存很多书,书籍在
这块土地上始终是一种珍罕而又陌生的怪物,于是,这个民族的精神天地长期处于
散乱状态和自发状态,它常常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自己究竟是谁,要干
什么。
  只要是智者,就会为这个民族产生一种对书的企盼。他们懂得,只有书籍,才
能让这么悠远的历史连成缆索,才能让这么庞大的人种产生凝聚,才能让这么广阔
的土地长存文明的火种。很有一些文人学士终年辛劳地以抄书、藏书为业,但清苦
的读书人到底能藏多少书,而这些书又何以保证历几代而不流散呢?“君子之泽,
五世而斩”,功名资财、良田巍楼尚且如此,更逞论区区几箱书?宫廷当然有不少
书,但在清代之前,大多构不成整体文化意义上的藏书规格,又每每毁于改朝换代
之际,是不能够去指望的。鉴于这种种情况,历史只能把藏书的事业托付给一些非
常特殊的人物了。这种人必得长期为官,有足够的资财可以搜集书籍;这种人为官
又最好各地迁移,使他们有可能搜集到散落四处的版本;这种人必须有极高的文化
素养,对各种书籍的价值有迅捷的敏感;这种人必须有清晰的管理头脑,从建藏书
楼到设计书橱都有精明的考虑,从借阅规则到防火措施都有周密的安排;这种人还
必须有超越时间的深入谋划,对如何使自己的后代把藏书保存下去有预先的构想。
当这些苛刻的条件全都集于一身时,他才有可能成为古代中国的一名藏书家。

  这样的藏书家委实也是出过一些的,但没过几代,他们的事业都相继萎谢。他
们的名字可以写出长长一串,但他们的藏书却早已流散得一本不剩了。那么,这些
名字也就组合成了一种没有成果的努力,一种似乎实现过而最终还是未能实现的悲
剧性*愿望。
  能不能再出一个人呢,哪怕仅仅是一个,他可以把上述种种苛刻的条件提升得
更加苛刻,他可以把管理、保存、继承诸项关节琢磨到极端,让偌大的中国留下一
座藏书楼,一座,只是一座!上天,可怜可怜中国和中国文化吧。
  这个人终于有了,他便是天一阁的创建人范钦。
  清代乾嘉时期的学者阮元说:“范氏天一阁,自明至今数百年,海内藏书家,
唯此岿然独存。”
  这就是说,自明至清数百年广阔的中国文化界所留下的一部分书籍文明,终于
找到了一所可以稍加归拢的房子。
  明以前的漫长历史,不去说它了,明以后没有被归拢的书籍,也不去说它了,
我们只向这座房子叩头致谢吧,感谢它为我们民族断残零落的精神史,提供了一个
小小的栖脚处。
  范钦是明代嘉靖年间人,自27岁考中进士后开始在全国各地做官,到的地方很
多,北至陕西、河南,南至两广、云南,东至福建、江西,都有他的宦迹。最后做
到兵部右侍郎,官职不算小了。这就为他的藏书提供了充裕的财力基础和搜罗空间。
在文化资料十分散乱,又没有在这方面建立起像样的文化市场的当时,官职本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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