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59)

2025-10-10 评论

对应着什么人,却分明有一种远远超越自然鸟的功能,与残山剩水一起指向一种独
特的精神气氛。面对朱耷的画,人们的内心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阵寒噤。
  比朱耷小十几岁的原济也是明皇室后裔,用他自己的诗句来说,他与朱耷都是
“金枝玉叶老遗民”。人们对他比较常用的称呼是石涛、大涤子、苦瓜和尚等。他
虽与朱耷很要好,心理状态却有很大不同,精神痛苦没有朱耷那么深,很重要的一
个原因是他与更广阔的自然有了深入接触,悲剧意识有所泛化。但是,当这种悲剧
意识泛化到他的山水笔墨中时,一种更具有普遍意义的美学风格也就蔚成气候。沉
郁苍茫,奇险奔放,满眼躁动,满耳流荡,这就使他与朱耷等人一起与当时一度成
为正统的“四王”(即王时敏、王鉴、王翠、王原祁)潮流形成鲜明对照,构成了
很强大的时代性*冲撞。有他们在,不仅是“四王”,其他中国绘画史上种种保守、
因袭、精雅、空洞的画风都成了一种萎弱的存在,一对比,在总体上显得平庸。
  徐渭、朱耷、原济这些人,对后来著名的“扬州八怪”影响极大,再后来又滋
养了吴昌硕和齐白石等现代画家。中国画的一个新生代的承续系列,就这样构建起
来了。我深信这是中国艺术史上最有生命力的激流之一,也是中国人在明清之际的
一种骄傲。
  齐白石在一幅画的题字上写的一段话使我每次想起都心头一热,他说:
  
  青藤(即徐渭)、雪个(即朱耷)、大涤子(即原济)之画,能横涂纵抹,余
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
亦快事也。

  早在齐白石之前,郑燮(板桥)就刻过一个自用印章,其文为:
  
  青藤门下走狗

  这两件事,说起来都带有点疯痴劲头,而实际上却道尽了这股艺术激流在中国
绘画史上是多么珍罕,多么难于遇见又多么让人激动。世界上没有其他可能会如此
折服本也不无孤傲的郑板桥和齐白石,除了以笔墨做媒介的一种生命与生命之间的
强力诱惑。为了朝拜一种真正值得朝拜的艺术生命,郑、齐两位连折辱自己的生命
也在所不惜了。他们都是乡间穷苦人家出身,一生为人质朴,绝不会花言巧语。
  我在青云谱的庭院里就这样走走想想,也消磨了大半天时间。面对着各色*不太
懂画、也不太懂朱莲的游人,我想,事情的症结还在于我们没有很多强健的现代画
家去震撼这些游人,致使他们常常过着一种缺少艺术激动的生活,因此也渐渐与艺
术的过去和现在一并疏离起来。因此说到底还是艺术首先疏离了他们。什么时候我
们身边能再出几个像徐渭这样的画家,他们或悲或喜的生命信号照亮了广阔的天域,
哪怕再不懂艺术的老百姓也由衷地热爱他们,编出各种故事来代代相传?或者像朱
耷这样,只冷冷地躲在一边画着,而几百年后的大师们却想倒赶过来做他的仆人?

  全国各地历史博物馆和古代艺术家纪念馆中熙熙攘攘的游客,每时每刻都有可
能汇成涌向某个现代艺术家的欢呼激潮。现代艺术家在哪里?请从精致入微的笔墨
趣味中再往前迈一步吧,人民和历史最终接受的,是坦诚而透彻的生命。   傩,一个奇奇怪怪的字,许多文化程度不低的人也不认识它。它早已进入生僻
字的行列,不定什么时候,还会从现代青年的知识词典中完全消失。
  然而,这个字与中华民族的历史关系实在太深太远了。如果我们把目光稍稍从
宫廷史官们的笔端离开,那么,山南海北的村野间都会隐隐升起这个神秘的字:傩。

  傩在训诂学上的假借、转义过程,说来太烦。它的普通意义,是指人们在特定
季节驱逐疫鬼的祭仪。人们埋头劳作了一年,到岁尾岁初,要抬起头来与神对对话
了。要扭动一下身子,自己乐一乐,也让神乐一乐了。要把讨厌的鬼疫,狠狠地赶
一赶了。对神,人们既有点谦恭畏惧,又不想失去自尊,表情颇为难做,干脆戴上
面具,把人、神、巫、鬼搅成一气,在浑浑沌沌中歌舞呼号,简直分不清是对上天
的祈求,还是对上天的强迫。反正,肃穆的朝拜气氛是不存在的,涌现出来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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