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变作了高加索山头上的普罗米修斯。再稍用力,如入慢镜头,跨步着舞蹈,只
十来下就到了山底。实在惊呆了:那么艰难地爬了几个时辰,下来只是几步!想想
刚才伸脚时的悲壮决心,哑然失笑。康德所说的滑稽,正恰是这种情景。
来不及多想康德了,急急向泉水奔去。一湾不算太小,长可三四百步,中间最
宽处,相当一条中等河道。水面之下,飘动着丛丛水草,使水色*绿得更浓。竟有三
只玄身水鸭,轻浮其上,带出两翼长长的波纹。真不知它们如何飞越万里关山,找
到这儿。水边有树,不少已虬根曲绕,该有数百岁高龄。总之,一切清泉静池所应
该有的,这儿都有了。至此,这湾泉水在我眼中又变成了独行侠,在荒漠的天地中,
全靠一己之力,张罗出了一个可人的世界。
树后有一陋屋,正迟疑,步出一位老尼。手持悬项佛珠,满脸皱纹布得细密而
宁静。她告诉我,这儿本来有寺,毁于20年前。我不能想象她的生活来源,讷讷动
问,她指了指屋后一路,淡淡说:会有人送来。我想问她的事情自然很多,例如为
何孤身一人,长守此地?什么年岁,初来这里?终于觉得对于佛家,这种追问过于
钝拙,掩口作罢。眼光又转向这脉静池。答案应该都在这里。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无奇。惟有大漠中如此一湾,风沙中如此一静,荒
凉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让人神醉情驰。
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
以平实,给粗犷以明丽。惟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
然而,人们日常见惯了的,都是各色*各样的单向夸张。连自然之神也粗粗糙糙,懒
得细加调配,让人世间大受其累。
因此,老尼的孤守不无道理。当她在陋室里听够了一整夜惊心动魄的风沙呼啸,
明晨,即可借明静的水色*把耳根洗净。当她看够了泉水的湛绿,抬头,即可望望粲
然的沙壁。
——山,名为鸣沙山;泉,名为月牙泉。皆在敦煌县境内。 前些年,美国刚刚庆祝过建国200周年。洛杉矶奥运会的开幕式把他们两个世纪的历史表演得辉煌壮丽。前些天,澳大利亚又在庆祝他们的200周年,海湾里千帆竞发,确实也激动人心。 1
中国文化中极其夺目的一个部位可称之为“贬官文化”。随之而来,许多文化
遗迹也就是贬官行迹。贬官失了宠,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剧意识也就爬上了心头
;贬到了外头,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与山水亲热。这一来,文章有了,诗词
也有了,而且往往写得不坏。过了一个时候,或过了一个朝代,事过境迁,连朝迁
也觉得此人不错,恢复名誉。于是,人品和文品双全,传之史册,诵之后人。他们
亲热过的山水亭阁,也便成了遗迹。地因人传,人因地传,两相帮亲,俱着声名。
例子太多了。这次去洞庭湖,一见岳陽楼,心头便想:又是它了。一零四六年
,范仲淹倡导变革被贬,恰逢另一位贬在岳陽的朋友滕子京重修岳陽楼罢,要他写
一篇楼记,他便借楼写湖,凭湖抒怀,写出了那篇著名的《岳陽楼记》。直到今天
,大多数游客都是先从这篇文章中知道有这么一个楼的。文章中“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已成为一般中国人都能随口吐出的熟语。
不知哪年哪月,此景此楼,已被这篇文章重新构建。文章开头曾称颂此楼“北
通巫峡,南极潇湘”于是,人们在楼的南北两方各立一个门坊,上刻这两句话。进
得楼内,巨幅木刻中堂,即是这篇文章,书法厚重畅丽,洒以绿粉,古色*古香。其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余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