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77)

2025-10-10 评论

当时当地的力量和精粹。碎成粉的遗址也不是废墟,废墟中应有历史最强劲的韧带。
废墟能提供破读的可能,废墟散发着让人留连盘桓的磁力。是的,废墟是一个磁场,
一极古代,一极现代,心灵的罗盘在这里感应强烈。失去了磁力就失去了废墟的生
命,它很快就会被人们淘汰。
  并非所有的修缮都属于荒唐。小心翼翼地清理,不露痕迹地加固,再苦心设计,
让它既保持原貌又便于观看。这种劳作,是对废墟的恩惠,全部劳作的终点,是使
它更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废墟,一个人人都愿意凭吊的废墟。修缮,总意味着一定
程度的损失。把损坏降到最低度,是一切真正的废墟修缮家的夙愿。也并非所有的
重建都需要否定。如果连废墟也没有了,重建一个来实现现代人吞古纳今的宏志,
那又何妨。但是,那只是现代建筑家的古典风格,沿用一个古名,出于幽默。黄鹤
楼重建了,可以装电梯;阿房宫若重建,可以作宾馆;滕王阁若重建,可以辟商场。
这与历史,干系不大。如果既有废墟,又要重建,那么,我建议,千万保留废墟,
傍邻重建。在废墟上开推土机,让人心痛。
  不管是修缮还是重建,对废墟来说,要义在于保存。圆明园废墟是北京城最有
历史感的文化遗迹之一,如果把它完全铲平,造一座崭新的圆明园,多么得不偿失。
大清王朝不见了,熊熊火光不见了,民族的郁忿不见了,历史的感悟不见了,抹去
了昨夜的故事,去收拾前夜的残梦。但是,收拾来的又不是前夜残梦,只是今日的
游戏。
  中国历来缺少废墟文化。废墟二字,在中文中让人心惊肉跳。
  或者是冬烘气十足地怀古,或者是实用主义地趋时。怀古者只想以古代今,趋
时者只想以今灭古。结果,两相杀伐,两败惧伤,既斫伤了历史,又砍折了现代。
鲜血淋淋,伤痕累累,偌大一个民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在中国人心中留下一些空隙吧!让古代留几个脚印在现代,让现代心平气和地
逼视着古代。废墟不值得羞愧,废墟不必要遮盖,我们太擅长遮盖。
  中国历史充满了悲剧,但中国人怕看真正的悲剧。最终都有一个大团圆,以博
得情绪的安慰,心理的满足。唯有屈原不想大团圆,杜甫不想大团圆,曹雪芹不想
大团圆,孔尚任不想大团圆,鲁迅不想大团圆,白先勇不想大团圆。他们保存了废
墟,净化了悲剧,于是也就出现了一种真正深沉的文学。
  没有悲剧就没有悲壮,没有悲壮就没有崇高。雪峰是伟大的,因为满坡掩埋着
登山者的遗体;大海是伟大的,因为处处漂浮着船楫的残骸;登月是伟大的,因为
有“挑战者号”的陨落;人生是伟大的,因为有白发,有诀别,有无可奈何的失落。
古希腊傍海而居,无数向往彼岸的勇士在狂波间前仆后继,于是有了光耀百世的希
腊悲剧。
  诚恳坦然地承认奋斗后的失败,成功后的失落,我们只会更沉着。中国人若要
变得大气,不能再把所有的废墟驱逐。
  废墟的留存,是现代人文明的象征。
  废墟,辉映着现代人的自信。
  废墟不会阻遏街市,妨碍前进。现代人目光深邃,知道自己站在历史的第几级
台阶。他不会妄想自己脚下是一个拔地而起的高台。因此,他乐于看看身前身后的
所有台阶。
  是现代的历史哲学点化了废墟,而历史哲学也需要寻找素材。只有在现代的喧
嚣中,废墟的宁静才有力度;只有在现代人的沉思中,废墟才能上升为寓言。
  因此,古代的废墟,实在是一种现代构建。
  现代,不仅仅是一截时间。现代是宽容,现代是气度,现代是辽阔,现代是浩
瀚。
  我们,挟带着废墟走向现代。   前年冬天,母亲告诉我,家乡的老屋无论如何必须卖掉了。全家兄弟姐妹中,
我是最反对卖屋的一个,为着一种说不清的理由。而母亲的理由却说得无可辩驳:
“几十年没人住,再不卖就要坍了。你对老屋有情分,索性*这次就去住几天吧,给
它告个别。”
  我家老屋是一栋两层的楼房,不知是祖父还是曾祖父盖的。在贫瘠的山村中,
它像一座城堡矗立着,十分显眼。全村几乎都姓余,既有余氏祖堂也有余氏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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