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92)

2025-10-10 评论

在北墙里边。不相信世间有那么多花,不相信这块熟悉的土地会挤出这么多颜色*。
孩子们一见这个花圃,先是惊叫一声,然后不再作声,眼光直直的,亮亮的,脚步
轻轻的,悄悄的,走近前去。
  这个花圃,占了整个尼姑庵的四分之一。这群孩子只要向它投了一眼,立时入
魔,一辈子丢不下它。往后,再大的花园也能看到,但是,让幼小的生命第一次领
略圣洁的灿烂的,是它。它在孩子们心头藏下了一种彩色*的宗教。
  女教师说,这些花是尼姑们种的。尼姑才细心呢,也不让别人进这个小园,舒
舒畅畅地种,痛痛快快地看。
  女教师说,不许把它搞坏。轻轻地拔草,轻轻地理下脚篱,不许把它碰着。搬
来一些砖块砌成凳子,一人一个,端端地坐着,两手齐按膝盖,好好看。




  终于要问老师,尼姑是什么。女教师说了几句。又说不清,孩子们挺失望。
  两年以后,大扫除,女教师用一条毛巾包住头发,将一把扫帚扎在竹竿上,去
扫屋梁。忽然掉下一个布包,急急打开,竟是一叠绣品。一幅一幅翻看,引来一阵
阵惊呼。大多是花,与花圃里的一样多,一样艳,一样活。这里有的,花圃里都有
了;花圃里有的,这里都有了。还绣着一些成对的鸟,丝线的羽毛不信是假,好多
小手都伸上去摸,女教师阻止了。问她是什么鸟,竟又红着脸不知道。问她这是尼
姑们绣的吗,她点点头。问尼姑们在哪里学得这般好功夫,她说,从小在绣房里。
这些她都知道。
  绣房这个词,已第二次听到。第一次从盗墓老头的脏嘴里。那天放学,直着两
眼胡思乱想。真想找老头问问,那些立了牌坊的绣房姑娘,会不会从坟墓里逃出来,
躲到尼姑庵种花来了。可惜,老头早已死了。
  只好与小朋友一起讨论。年纪最大的一个口气也大,说,很多出殡都是假的,
待我编一个故事,你们等着听。他一直没编出来。孩子们脑中只留下一些零乱的联
想,每天看见花圃,就会想到牌坊,想到布幔重重的灵堂,飞窜的小船,老人的哑
哭,下帘的快轿……颠三例四。
  孩子们渐渐大了,已注意到,女教师们都非常好看。她们的脸很白,所以一脸
红马上就看出来了。她们喜欢把着孩子的手写毛笔字,孩子们常常闻到她们头上淡
淡的香味。“你看,又写歪了!”老师轻声责备,其实孩子没在看字,在看老师长
长的睫毛,那么长,一抖一抖地。老师们极爱清洁,喝口水,先把河水打上来,用
明矾沉淀两天,再轻轻舀到水壶里,煮开,拿出一个雪白的杯子,倒上,才轻轻地
呷一口,牙齿比杯子还白。看到孩子在看,笑一笑,转过脸去,再呷一口。然后掏
出折成小四方的手绢,抹一下嘴唇。谁见过这么复杂的一套,以前,渴了,就下到
河滩上捧一捧水。老师再三叮咛,以后决不许了。可村里的老人们说,这些教师都
是大户小姐,讲究。
  学生一大就麻烦,开始琢磨老师。寒假了,她们不回家,她们家不过年吗?不
吃年夜饭吗?暑假了,她们也不回家,那么长的暑假,知了叫得烦人,校门紧闭着,
她们不冷清吗?大人说,送些瓜给你们老师吧,她们没什么吃的。不敢去,她们会
喜欢瓜吗?会把瓜煮熟了吃吗?大人也疑惑,就不送了吧。一个初夏的星期天,离
学校不远的集镇上,一位女教师买了一捧杨梅,用手绢掂着,回到学校。好像路上
也没遇到学生,也没遇到熟人,但第二天一早,每个学生的书包里都带来一大袋杨
梅,红灿灿地把几个老师的桌子堆满了。家家都有杨梅树,家家大人昨天才知道,
老师是愿意吃杨梅的。
  老师执意要去感谢,星期天上午,她们走出了校门,娉娉婷婷地走家访户,都
不在。门开着,没有人。经一位老婆婆指点,走进一座山岙。全是树,没有房,正
疑惑,棵棵树上都在呼叫老师,有声不见人。都说自己家的杨梅好,要老师去。老
师们在一片呼唤声中晕头转向,好一会,山岙里仍然只见这几个微笑着东张西望的
美丽身影。终于有人下树来拉扯,先是孩子们,再是母亲们。乡间妇人粗,没几句
话,就盛赞老师的漂亮,当着孩子的面,问为什么不结婚。倒是孩子们不敢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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