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20)

2025-10-10 评论


赵七怪笑连声:“啊哈!逢场作戏,可别顺口溜。何况,半点朱唇万客尝,老子才刚尝——”

话未了,段小楼把赵七掀翻在杯盘上,扭打起来。他像英雄一般攥起拳头搏斗,舞台上的功架,体能的训练,正好用来打架。

来人有五个,都是在出事时尽一分力气的。拳来脚往。

一人寻个空儿,拎起酒壶,用力砸向他额头上,应声碎裂。大伙惊见小楼没事人一样,生生受了他。这才是护花的英雄,头号武生。

菊仙在喧嚣吆喝的战阵旁边,倾慕地看着这打上一架的男人,在此刻,她暗下决心。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绮艳流金的花国生涯,将有个什么结局?

第二天晚上,戏还是演下去。

蝶衣打好底彩,上红。一边调红胭脂,自镜中打量他身后另一厢位的小楼。

他正在开脸,稍触到伤瘀之处,咬牙忍一忍。就被他逮着了。

“听说,你在八大胡同打出名儿来了。”

二人背对着背,但自镜中重迭反映,彷如面对着面。“嘿嘿,武松打闹狮子楼。”小楼却并未刻意否认。

“——姑娘好看吗?”

“马马虎虎。”

蝶衣不动声色:“一个好的也没?”

“有一个不错,有情有义。”

听的人,正在画眉毛,不慎,轻溅一下。忙用小指试去。“怎么个有情有义法?”

小楼转身过来,喜孜孜等他回答:“带你一道逛逛怎样?”

“我才不去这种地方!”蝶衣慢条斯理,却是五内如焚。

“怎么啦?”

他正色面对师哥了:“我也不希望你去。这些窑姐儿,弄不好便惹上了脏病。而且我们唱戏的,嗓子就是本钱,万一中了彩,‘塌中’了,就完了。唱戏可是一辈子的事。”

这样说,小楼有点抹不开:“这不都唱了半辈子么?”

师弟这般强调,真是冷硬,叫人下不了台。人不风流枉少年。

蝶衣不是这样想。一辈子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一阵空白,蝶衣忍不住再问:

“什么名儿?”

“菊仙。”

又一阵空白。垂下眼来,画好的眼睛如两片黑色的桃叶,微抖。

“哦。”

蝶衣回心一想,道:

“——敢情是姘头,还送你小茶壶。上面不是描了菊花吗?就为她?打上了一架?”

“不过闲话一句嘛,算得上什么?真是!”

这个男人,并不明白那个男人的继续试探。那个男人,也禁不住自己的继续试探,不知伊于胡底。

上好妆,连脖子耳朵和手背都抹上了白水彩。白水彩是蜂蜜调的,持久的苍白,真到地老天荒。

原来是为了掩饰苍白,却是徒劳了。

按常情,蝶衣惯于为小楼作最后勾脸。他硬是不干了。背了他,望着朦胧纱窗,嘴唇有点抖索。他不肯!直到晚上。

“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舞台上的虞姬,带着惊慌。因她适才在营外闲步,忽听得塞内四面楚歌声,思潮起伏。

霸王唏嘘:

“妃子啊,想你跟随孤家,转战数载,未尝分离,今看此情形,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好!好!”

戏园子某个黑暗的角落响起两下枪声。一个帮会中人模样的汉子倒在血泊中。观众慌乱起来。这是近日常有的事,本月来第三宗。

小楼一愕,马上往池座子一瞧。

他的目光,落在台下第一排右侧,一个俏丽的女子身上,蝶衣也瞥到她了。

嗑着瓜子听戏的菊仙有点苍白失措。但她没有其它人骨酥筋软那么窝囊。她一个女子,还是坐得好好的,不动。小楼给她做了一个“不要怕”的手势示意,她眼神中交错着复杂的情绪。本来犹有余悸,因他在,他着她不要怕,她的新安定下来了。

蝶衣在百忙中打量一下,一定是这个了,一定是她!不正路的坐姿,眉目传神的对象,忽地返了一丝笑意,佯嗲薄喜,不要脸,这样的勾引男人,渴求保护。还嗑了一地瓜子壳儿。

小楼在众目睽睽下跟她暗打招呼?她陶醉于戏里戏外武生的目光中?她的喜悦,泛升上来,包容了整个自己,旁若无人。

蝶衣在台上,心如明镜。总得唱完这场戏。为着不可洒汤漏水,丢板荒调,抖擞着,五内翻腾,表情硬是只剩一个,还得委婉动情地劝慰着末路霸王。

“啊大王,好在垓下之地,高岗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突围求救也还不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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