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28)

2025-10-10 评论


“以后再说吧。”

“你说不说?我现在就要知道,说嘛——”

“毛丫头甭知道得太多了。”

“说不说?真不说了?”鼓起腮帮子,撒野:“真不说?”

丹丹说着,又惯性地辫子一甩,故意往大街另一头走去了,走了十来步,以为怀玉会像志高股,给追上来,然后把一切都告诉她,看重她、疼她。在她过往的日子里,她的小性子,往往得着满意的回应。

咦?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垂着长睫毛,机灵的黑眼珠偷偷一溜。

这个人!哦?眼看自己拧得没边儿,不搭理啦,只摇摇头,就昂然走了。

丹丹恨得闹油儿,他恼撞她了!

演义小说中,关公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李盛天揉了红脸后,眉勾蚕,眼勾凤,并无其他花纹,只脑门有一冲天纹,暗示他日后为人所寄,不得善终。又因唱戏的一直敬重关公,不敢真像其貌,故在鼻窝旁边点颗病,名曰“点破”。

李盛天净身焚香勾脸后,在后台便不苟言笑,一字不答,任从身边人来人往,只闭目养神。

今天上的是《华容道》。三国时,群英会集,尔虞我诈,孔明定许借东风,火烧连环船。至东风起时,周瑜差人杀之,亮由赵云接应,返回夏口,并命赵云张飞劫杀曹军。曹操败走华容道,为关羽所阻,操知关喜识春秋,素请信义,以此动之,关义释曹,自愿回营请罪。

怀玉第一次在广和楼登台,他今天要演的是关平,关干乃关羽之子,也是个有名有姓的。怀玉老早就到了后台,挑了一双略为合整合脚的厚底靴,用大白刷好,又整理他的软靠——因与关公配合时,关平不扎硬靠。也好,总是一身的“靠”,还有腰间一把宝剑,头上一顶荷盔。这行头,怀玉摩拳了老半天。拎了又放,放下又拎。

管箱师父见了不耐烦,粗气地问:

“你演什么呀?”

“《华容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是什么角色?”

“关乎。”

“哈哈哈……”他仰头笑起来:“你这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是曹操就是关羽呢,才关乎!去去去!站过一旁凉快去,一会儿有你穿的。”说完又忙他的了。

管箱师父一番无心的话,直刺进怀玉心底,他咬着牙,屈辱而又无奈地,只得站过一旁了。

看那李师父,龙冠上绒球儿如火焰,手把上惬月刀泛青磷,金杆光闪闪,气度寒凛凛……

上了场,角儿们在彩声中给演完一台戏。那关乎,即使他扮相多么的俊,就一直抱着个印盒,站在关公身后,动也不动,等到幕下。

台上的情情义义,聚聚散散,一切于他,似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

在三国戏中,小小一个关平,只是各路英雄好汉中间的陪衬品,为了画面好看,才有这个人。身的银蓝,衬以黄线裹着的印盒,抱着它,极之架势,在台的一角,静观台上演着的戏。一时间自己也不过是个观众。

因为如此的空闲,刚上场还有点紧张,慢慢地就发觉:他是不重要的,没有人会特地留意他的表现。他虽没有欺场,只是却有工夫放眼台下众生了。

一张张大长桌顺着舞台成行摆放,桌旁分放两条大长凳,看客们对面而坐,分别将头向左或向右扭向舞台看戏,时间一长,他们不免向反方向转动转动,否则脖子就太吃力了。他们喝茶水嗑瓜子,卖糖果的小贩在穿梭,手巾把儿在他们头上扔来扔去,满场飞舞……志高,他的把兄弟,正在墙边一角,交架着手,盯着自己呢。

“唉,上场上场,就光是上了场,老老实实地足足地站了半天,我看着也拘挛儿。”

下场的时候,志高不客气地,又损了怀玉一顿:“在地摊子上作艺,好歹也是站在场中间,局局面面的。”

怀玉不答他。心下也是七零八落,颜面上又抹不开。只好坚持。

“我是头一回嘛,先亮个相。”

“宁为鸡首,才不做牛后呢。”志高不忿。

李师父过来了,问:

“你觉摸着是怎么个滋味儿?”

怀玉马上站起来:“我还是要演下去的!”

“好!”李盛天点点头:“什么角色都得演,观众心里总是有底的,别想一步登了天。”

待李盛天一走开,志高朝怀玉会心一笑:

“你呀,就是想一步登了天,别以为大伙不知道。”

怀玉只叮嘱:“今天踏台毯的事,不要告诉丹丹。”

“哦?”志高笑:“怕丢不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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