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54)

2025-10-10 评论


    两个人携手去旧租界小餐厅吃饭。在街角等候绿灯时亲吻。在夜色中无所事事散步很长时间。走过几条大街,抵达一处街角的小小酒吧。兴之所至,携手进去看乐队表演,一起再喝一杯鸡尾酒。

    如此搭建起来的世界,是孤立的,充沛的,完整的。无需任何其他事物的存在和介入。仅仅只是两人在一起,日夜相守,乐此不疲。

    如同少年般的热恋。

    他说,庆长。你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每一次。在他的身体靠近她的时候,她抚摸他后脑的头发,闻到他脖子皮肤上熟悉的气息,暂时忘记现实的复杂和破落。如同第一次,他脱掉她的衣服,迫近她的是意想中健壮清洁的身体。即使在他靠近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依然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意图何在。她爱他吗,她为何和他做爱,以后又将怎么办。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单纯地要与他靠近,联结,粘着。他的肌肤和气息没有任何生分。他的身体对她来说,从未告别。

    她同时忘记对他的所有疑问。也许他有权决定她的生命。因为他们的生命在某刻息息相关,为对方而存在,而不仅仅是为自己。

    这样一种难解难分的肉身的粘连,也许需要神秘而绵长的因缘。她在楼梯上,跟随他下楼走向灯火闪耀的客厅,那一刻,他肩膀和背部的形状如此熟悉,似乎她曾用手抚摸过这轮廓无边次数。这轮廓让她的眼睛和心获得安宁。与他种种,从无生分、疏远、脱离。是联结的一体被分裂之后的两部分,断裂处留有详白的记忆和线索,期待重新融合。她看到这伤口时日久长,创面从未干涸。当他们相遇,她确认这断裂处所有信息一一对应。妥善,正确,完整。

    她是他放在行李箱里那一本需要在睡眠前获得安静的书籍,是他内心小心翼翼保留和保护的一处小小天地,盛放着一簇海拔4500米高山之上强壮静谧的野生鸢尾。她与他的现实无关。她是他的内心仅存最后一抹破损的伤感和真实。他们在一起,那一刻世间单纯至极,像茫茫大雪覆盖之下的村庄,没有人烟,没有俗世的生气。拥抱在一起,世界失去声响。只剩余他们两个。

    他们所能够做的,只想做的,是卸去彼此衣衫,赤裸拥抱,让身心被分裂的两个界面再次聚集及对应所有在时间里游荡轮回等待良久的信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即使现实中他并不是属于她的男子。

    在他住在她家里的两个星期,其他人的存在从来没有被忽略。他的女人们各司其职,待在各自位置,但电话会打过来,每天数次,非常固定。她已能分辨她们的声音,短促稳重的是妻子,女友于姜则年轻活泼,娇俏可人,有撒娇的语调和笑声。轮换打来电话,传递模式各异的问候。有时他正与她在一起,只能在电话里竭力用正常语调向对方解释:我在睡觉。我即将要出去吃饭。我现在开会。诸如此类,种种借口,只为迅速结束通话。

    刚放下这个,两三分钟后,另一个又打过来。即使在深夜,枕头下手机也不断发出接受信息的声响。

    他的女人们始终对他情有独钟,从不松懈。而他,也只能分成三头六臂,应对生命里这几段至为重要的关系。也许他不认同这是一种玩弄或者操纵,而是一种多情或者博爱。对每一个与他有深长关系的女人,他都持有迟疑不决的感情,包括情爱历史中难以计算的萍水相逢和一夜露水情缘的女性伙伴,比如Fiona。他自认为从不想伤害她们,也从未曾恶意或者粗暴地对待过她们。他只选择冷淡,回避,拖拉,暧昧。他等待她们自己离开。

    他对她有真诚,因此对她坦白感情历史。在身不由己的时刻,选择接起这些电话,而不是躲避。当着她的面对其他女人说出为了避免伤害的谎言,冷静沉着,不露破绽。他要她接受他真实的自我和情感生活,他的处境,他的状态。他是这样一个男子。要她自己看到,听到,接受,明白。她只能被迫面对这样的场景。一个40岁能量强大的男子,对女人的控制和操纵,接近是一种残酷。经历的刺激实在太多。

    有时深夜她无法入睡,看着他拥抱着她,侧身而眠,额头贴着她的脸颊,发出酣沉睡眠的呼吸。他的厚实脑袋贴着她的脸,如同一个童年期男童,游戏玩耍至满头大汗,皮肤上散发出阳光和野草的腥味。手指紧紧相握,如此这般粘缠的依赖凭靠。她在黑暗中会感伤良久。他们是在渡口一起摆渡乘船的少年伴侣,嬉耍游乐,不知归途,已渐渐行至江面波心。遥遥对岸有无继续同行的路途,无人得知。一轮明月升起,天涯就在咫尺。即使是这样剧烈纠缠地热恋着缠绵着,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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