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喜明回到家中,等了一周,又等了十天,眼看半个月过去了,没见安书记的通知,也没见开斗争尤志茂的大会,也没见撤换尤福来的贫协主任职务。他急了,实在急了!得去问问安书记,阶级斗争还要不要天天抓?
他真的去公社了,走在十字路口,碰见了安书记,正骑着车子,到坡岭上几个大队去检查生产呀!
“安书记,那个案件怎么处理?”
“什么案件?”
“尤福来给地主分子送粮的案件。”
“那事……不是案件。”安书记淡淡地说,“我已经处理过了。”
“我一点不知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尤喜明难受了,安书记和他说话这么难听。他咬住问:“咋样处理的?”
“批评教育。我和尤福来谈了,他认识了。”安书记平静地说着,舌头一转,反而批评教育起尤喜明来,“喜明同志,你也要注意参加生产劳动哩!”
“我接待参观的群众,从早到晚……”
“要是人少了,有空到地里去,参加劳动。”安书记说,“要注意群众影响,我听到不少意见呢!”
听着安书记肯定的口气,和那讨厌的神态,尤喜明什么也不想说了,转身走了。
参观的人也少了,寂寞的日子又开始了。
这天早晨,他突然从隔壁的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什么文化革命开始了!他的心猛烈一跳,不由地把胳膊抡起来,走路也有劲了。他暂时还弄不清,这场运动弄啥呢?又要收拾谁呢?文化革命,那是文化人的事,农村搞不搞呢?他想着,走着,走到街巷中心的十字口,最好农村也搞,有运动才热闹!最好搞成……
分得尤志茂的麦子已经吃完了……这回真的搞起来,该吃谁的呢……
1980.11灞桥
洗刷了锅碗,收拾了屋子,哄得小外甥睡着以后,玉蝉提上竹篮,上街去买菜。
背巷里人也这样稠,不小心着就撞碰了肩膀。那个穿得花里胡哨,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万货,明明是故意碰的!讨厌!
菜店里的水泥地板上,提着一堆失掉了色泽的秋茄子,老冬瓜,正是蔬菜生产的脱茬季节哩!家乡的青山坡上,秋茬苜蓿正鲜嫩吧?小蒜大概还没有抽苔儿,那味儿比韭菜还鲜……
对过那家水果店门口,男男女女围塞满了。玉蝉走到跟前,唔,红枣上市了!多好的鲜枣儿……俺枣林沟的枣儿也该红了吧?层层迭迭的青山,一眼望不透的青葱葱的枣树。蒜瓣一样繁的红枣,压弯了枝条。社娃哥正在摘枣儿哩吧?他的红枣一般淳厚丰润的脸膛,正喜得笑哩!他生她的气吧?肯定……
一颗颗水灵灵的绿红枣儿从售货员的秤盘滚进她的竹篮,玉蝉退出身来,心还在扑扑地跳着。多美的枣林沟……
“蝉儿——”
好耳熟的声音!玉蝉抬起头,在人流里寻找呼叫她的人。
“蝉儿——”
多亲切的声音!在水果店的偏门口,她瞅见了玉山叔那张柿饼脸,正喜和和地笑着,扬起吊着黑色羊皮烟包的长杆儿烟袋,向她打招呼哩。
“大叔,你进城做啥来咧?”
“送枣儿。”玉山叔用下巴指着拥挤的水果店柜台,自豪地笑着说,“那儿卖的,就是咱们枣林沟的枣儿。”
“噢!怪不得,我一尝这味儿……就很熟!”玉蝉儿说。
“能尝出咱的枣儿的味儿吗?”
“能!我一口就尝出来!”玉蝉说,“我刚才还想,这多像俺枣林沟的大枣儿呀!果真……”
“昨日开园摘枣,我就给你挑了一兜儿,全是鸡蛋大的,准备今日进城给你捎来,临了记不清你住哪条巷……”玉山叔说得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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