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136)

2025-10-10 评论

    “你还记着……我……”玉蝉儿突地觉得心里灰溜溜地,不好意思地说。

    “记得!你在咱枣林沟出了不少力,怎么不记得!”玉山叔大声肯定说,口气十分热诚,“自打枣儿有了味,我跟社娃一天不知念叨你几回哩!”

    “我不信!”玉蝉撇着嘴角,“不骂我才怪哩!”

    “噢哟!蝉儿,你真是屈了叔的心,也屈了社娃的心!”玉山叔睁大笑眯眯的眼睛,噘起留着小胡须的嘴唇,似乎很伤心地说,“你可真是屈了俺的心……”

    “我是说……他……”玉蝉轻声说,不由地脸热了,用眼瞄着玉山。

    “他——社娃?”玉山叔明知故问,象猜着了玉蝉的心思,摇摇头,更肯定地说,“他呀,比我还念叨得多哩!”

    玉蝉的心又一热,羞涩地低下头。他怎样念叨呢?念叨些什么呢?

    “你不知道,你刚走那一向,社娃结眉苦脸,整日没个笑影。一个人钻进枣林沟,闷住头干活儿,不和我照面……”玉山叔用显然夸大了的口气,说得很动情,“我真担心他会闷出病来,就把他叫出沟来,坐下,说宽心话……”

    “我才不信哩!”玉蝉心里象有个小毛虫虫在蠕动,口里却故意说出相反的话来。

    “你不信?”玉山叔的柿饼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前日,我到医院去,他还问你……”

    “医院?他在医院做啥?”玉蝉奇怪,忙问。

    “噢!你还不知道,社娃住院咧!”玉山叔难受地说。

    “啥病?”玉蝉吃惊了。

    “肚里疼……”

    “肚里疼也住院?”

    “疼得好凶!疼得社娃在地上滚……闭了气!”

    “啊——”玉蝉惊得脸上变了色,“啥病这么疼?”

    “绞肠痧!”玉山叔说,“医生说是阑尾炎……”

    “唔!”蝉儿急骤跳腾的心稳下来,“现在呢?”

    “没事咧!”玉山叔变出一副快乐的声调,畅快地说,“拆了线咧!再过一两天就出院呀!”

    “在哪个医院住着?”

    “咱县医院。”玉山叔说,“你该抽空儿去看看!”

    “我?”玉蝉说,“人家稀罕我去吗?”

    “看看看看看!你这女子——”玉山叔的小胡须又噘起来,“你的心数儿太多!刚才一听社娃病咧,你吓得脸都变咧!这阵儿,嘴里又尽说见外的话!”

    玉蝉的脸扑地热了,耳根和发根,都有血在涌结。突然听到社娃哥病重住院的消息所产生的紧张情绪里,她不知不觉把心底的秘密泄露出来了。这个贼心眼的柿饼脸,把她套住了,探出了她的心……她索性认真地说,“我……不去!”

    “你不去我也不拉你。”玉山叔冷冷地说,随后换了一副矜持的口气,“社娃一住院,全村大小干部都去看过,好多社员也去了,挡都挡不住。公社王书记也去看望了。前日我去的时光,县委常书记正坐在社娃床前,团书记陪着……”

    “啊……”王蝉后悔不该说出不去的话了。

    “社娃上了报!还登着他和我嫁接枣树的像片!”玉山叔很自豪地说,“你没看报吗?”

    “噢……”玉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着实吃惊了,青山里出了这样新鲜的事情!自己理该享有的光荣……可是,我却离开青山里的枣林沟了……

    “新长征突击手!”玉山叔很神气地说,“省上给奖了好大一个镜框,一台电视机,社娃捐给集体,放在大队办公室。”

    “啊!”玉蝉矜持的情绪跑得净光,心里好生空虚。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娃,受到这么多人的敬重,不容易啊!”玉山叔感慨地说,“人活着图啥呢?”

    “……”玉蝉好愧心啊!

    “去吧!你该去看看!”玉山叔实心相劝,“咱仨在一搭干了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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