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咧?亲家?”亲家从椅子上立起来,吃惊地说,“你不想叫建文给田娃办事咧?”
“不想!”
“你连玲玲的事都想踢腾了?”
“踢腾咧就踢腾咧!”方老三变成颠狂状态了。
三婶六神无主地愣坐着,不知如何开口。
“你真个要告?”
“真个!”
“哈哈!”亲家仰起头,放声嘲笑说:“上头来人问,我说没事!没有!挑断牙筋也说没有!”
“你咋是这号人?”方老三瞪大眼问。
“你咋是这号人?”亲家嘻嘻笑着反问。
亲家轻松地抖一抖肩膀,走出门去,诡秘地一笑,大声宣布结束这场争论:“亲家,我今日来,啥话也没说!没有!”
方老三头也没转,坐上板凳,摸出烟袋,眉头上暴起疙瘩,雕像一般,一副心事重重的脸色……
过了三天,田娃的媳妇来了。
姑娘一见未来的阿公和婆婆,开口先做检讨,把老两口又弄得发愣了,怎么净遇些料想不到的事呢?
媳妇先检讨她有错误思想儿,给田娃出了难题,让一家人伤了心!特别是听说林书记把阿公送的“三样儿”在全社党员、干部大会上示了众,她难受了。她妈她爸把她骂了整整一夜,学校党支部书记又找她谈话……说着说着哭起来了:“我对不住党,对不住俺爸,对不住俺妈,对不住你二老,也对不起田娃……呜呜……”哭得好伤心,鼻涕眼泪把花手绢都擦得湿溜溜的了。
三婶流着眼泪笑着,把可爱的姑娘搂到怀里,再不许娃检讨了,人来了就把她的心事完全取掉了。
方老三笨拙地站在一边,不知该说啥好,干脆退出门来,钻进他的饲养室去了。按说这桩心事已经取掉,应该舒心地筹办田娃结婚的事项了,可他仍然皱着眉头喂牲口,皱着眉头给家里捎回一担水来。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
1979.9枣园梁
科学大会上午进行的议程是颁奖。研究员李玉抱着奖牌走出礼堂大门的时候,心还在哈哈地跳,那场面实在令人激动。他夹在人流中,走过长长的楼道,在楼梯的转角处,猛然听见谁叫了一声“老九”!声音听来好耳熟。未及他回头,一只手掌已经重重地落在肩膀上,一张胖胖的脸膛正对他嘻嘻地笑着,又重复一遍道:“哈!老九!”
“呀!老八!”李玉惊喜地叫着对方。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摇呀抖着。
一声老九,又一声老八,奇怪的称呼,惹来了拥挤着下楼的过往者好奇的目光。李玉那藏在近视镜多纹的镜片下的眼睛,窘迫地躲避着。老八却一手搭在李玉的肩头上,亲热地搂着他沿着楼梯台阶往下走,根本不理睬别人怎么瞧他。
“你到底成功了!值得祝贺!”老八说。
“你的事迹我在报上看过了,真是个好‘后勤部长’。”李玉说。
老八却哈哈一笑,表示对自己所做的成绩不值一谈。笑毕,悄声问:“你还到小河边去来没?”
“没。”李玉说,“你大概也没空儿去吧!”
“咱们再去一次,玩玩。”老八提议说,“顺便看看老大!”
“噢!老大——”李玉象勾起什么心思似的,沉吟一下,随之热烈响应说,“好!去!”
“下星期天,十点。”
“在桥头等。”
多年以来,研究员李玉几乎过着一种居士式的生活。四十出头的人了,既不喝酒,也不抽烟,更不会结交朋友。虽说分配到这个城市工作快二十年了,可这座北方古城的名胜古迹,城郊的山水风景,他一概没有光顾过。他有他的乐园,就是研究所里那座实验室。一旦进了实验室,他就忘了太阳在升在落,自然界雨雪风霜在变幻。脱下白褂回到家里,呆呆地坐在小桌旁,脑子里还满是那烧瓶里沸腾的液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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