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191)

2025-10-10 评论


    吴南顺从地从提包里取出一本日记本本,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刘兰芝。

    刘兰芝把照片接过来,手微微抖着,一时不敢把照片放到眼前来……那个她曾经与之山盟海誓的恋人,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一双严峻的眼睛刺向刘兰芝,象两把利剑!那脱光了头发的前额,更加显得突出面蕴藏丰富。微微向下撇着的左嘴角,有一道深深的皱折,一直勾到下巴后面去,显示着倔强,坚毅和顽强,这就是吴康!

    坐在吴康旁边的是一位陕南农村装束的妇女,眼神安详而又庄重。这就是从她给吴康的那许多情书里认识了吴康的那个团支书!她占据了刘兰芝的位置,那么有理气长……

    女儿不时瞧瞧吴南,吴南谦和地笑着。女儿又瞧瞧妈妈,有一种对幸福的乞求,渴望妈妈对她和她的恋人说些祝福的话……

    “你们还年轻……”刘兰芝说不顺畅,结结巴巴,“像你……吴伯伯……那样做人……这是最珍贵的……”

    女儿果然心满意足地笑了。

    吴南庄重地点点头,也幸福地笑着。

    刘兰芝却更苦楚了。这一双年轻人,看来已经完满地铸成他们幸福的基础了!可是,她将怎样面对吴康?面对那个从她给吴康的信里认识了吴康而义无反顾地结成生死之恋的陕南劳动妇女?她和刘剑投在吴康心灵上的阴影,一旦为孩子们所了知,她……

    孩子们告辞了,要回学校去。他们就在她和吴康读过书的那所古老的大学历史系学习。她不强作挽留,让他们去吧!

    刘兰芝站在残雪未融的地面上,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在楼房的转角处消失,回过身来,怎么也抑制不住感情的潮水了。她缓缓走上楼梯,脚步十分沉重……

    1980.3西蒋村

    民政干部薛志良坐在王书记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瞅着写得密密麻麻的工作手册,汇报完县上关于招工工作的详尽安排后,抬起头来,看见坐在床铺与办公桌成直角交叉地方的王书记,右手手掌托着腮帮,胳膊肘撑在桌子角上,睡着了。

    唔!他大概没听进去几句。老薛轻轻叹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此走掉呢,不好;不走吧,又不好意思叫醒他的领导者。为难的当儿,他却无聊地观察起全社一万多人口的最高领导者来:头上的带耳扇的旧棉布帽歪了,身上的衣服皱折里,藏着灰尘,两只脚上,黄泥巴糊住了手工制作的棉鞋的多半个鞋面。他睡得挺香,嘴唇噘着,失修的稀稀落落的胡须又乱又长,挨近五十的中年人的长脸上,显示着疲劳和困顿。老薛忽然同情起自己的领导人来,他整天奔跑在公社所属的二十几个大队里,十多个新老社办企业里,帮助他的下属们解决许多棘手的问题,夜里总是熬眼吧!老薛原谅领导者不礼貌的行为了,无可奈何地又叹一口气。

    这时候,王书记醒来了。

    “嘿呀!”王书记抱歉地笑笑,眼白里罩着一层粉红色丝膜。

    老薛也笑笑,表示谅解。

    王书记站起身,扯下毛巾,在洗脸盆里蘸上水,狠劲擦拭着脸,一边问:“主要精神是啥?用三、五句话说。”

    薛志良沉吟一下,企图把本本上记了六七页的记录,高度概括出来,他说:“县上要求,这次招工,所分配的名额,全部下到队里,公社不许半路拦截扣留一个名额,就是不准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走后门。粉碎‘四人帮’了……”

    “嗯!”王书记点一下头,又问,“给咱分了多少名额?”

    “四十。”薛志良回答,“知青二十五,农青十五。”

    “县上具体怎样安排?”王书记问。

    “先用一周时间宣传,做好思想教育工作;第二周把名额下到大队,定下人选报回公社;第三周政审、体检;第四周报县待批。前后一月,不准拖延。”薛志良说。

    “好!”王书记说,“你给咱提一个具体方案,周一晚上开革委会例会时讨论,通过了就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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