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志良点点头。
“多年没招工了,问题肯定多!”王书记说,“工作做扎实,争取甭出问题。”
“县上领导再三叮嘱的,也就是这意思!”薛志良说,“就怕各种‘关系’干扰……”
“甭怕!干扰是肯定的。”王书记说,“关键是咱俩,我是这儿的一把手,你是具体办事人,矛盾肯定会集中到咱俩头上。咱俩撑硬,把杆杆儿撑端立直,事好办!”
“我保险!”薛志良笑着保证说,满有信心地走出了王书记的房子。
薛志良用一块红纸写了“招工办公室”几个字,贴在门外的砖墙上,以免来访者乱敲冒推别人的门板,影响其他同志工作。然后坐在办公桌前,摊开纸,起草方案。
一阵汽车轮轧轧地响进院子,接着听见车门开关的嘭啪声;再接着,他的门被推开了。
“玉生在不在?”来人穿着呢大衣,站在门口问。
在薛志良的记忆里,人们对王玉生的习惯称呼是“王书记”。他在公社当民政干部五六年里,几乎没有听过直呼其名而连姓也不带的声音,这是大人对小孩那种既藐视又亲切的口气。
“在!”薛志良立即站起,走出门,把来客引到王书记房门口,推开门:“王书记,有人找!”
王书记正和办公室的秘书谈什么,转过头,辨认着来人。
“玉生!你在这儿独霸一方!好难找哇!”来人嘻嘻哈哈说。
王书记醒悟似地慌忙站起,迎到门口,惊喜地笑着:“啊呀!老关!想不到是你,到俺这山沟野洼里来……”
“山里有神舍药,求者不远千里……”
薛志良走回自己的房子来,看着小院里蛋青色的小轿车,那玩艺儿停在泥土地上,显得特别耀眼。县委和地委领导来公社检查生产和工作时,总是坐吉普。看派势,听口气,来人非同一般。
大约一小时光景,王书记走进门来,坐在老薛对面的椅子上,皱着眉头,一脸难色,抱怨说:“难弄!事情真个难弄!”
薛志良大约能猜摸出几成,问:“怎咧?”
“嗨呀!你猜那是谁?咱的老上级,现在在市里当什么部长。”王书记说,“来干啥?开后门来了!”
“噢!”薛志良证实自己猜得不错。
老领导一来先翻老账:“我在县上那阵儿,到你们村见你头一面,你小伙儿下雪天穿着单裤,光脚片穿着烂鞋,我当时叫人给你先解决了一身棉衣,记着没?我把你提拔到县团委,头一天,你一顿吃了七个蒸馍……”他这么说话,我开不开口喀……
“他要给谁办啥事?”薛志良问。
“他们部里一把手的外孙女,在咱东王插队……”
“你应承了没?”
“老领导甩出了老面子,我……”
“算咧!那就留下一个名额吧。”薛志良替领导解围说,“就是不好推。”
“下不为例!”王书记下决心说,口气有点气哄哄。
薛志良笑着,点点头。
“看来,这件工作比所能设想到的麻烦更多!”王书记走出门后,薛志良这样想。其实,在县上昨天召开关于招工工作会议之前两个多月,早就风传着招工的消息。他是民政干部,经常被关心这件事的人们询问着,打探着。他用一句话回答任何人:“没见上级正式通知。”许多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做出谄媚的、讨好的、巴结的脸色,提出将来一定要帮帮忙。他也用一句话应酬:“等上级传达咧,到时候看,不违犯政策,尽量帮忙……”有什么办法?在文明的城市和落后的农村之间存在着明显差别的当今中国,谁有本事和力量能扭转这股强大的进城的洪水?特别是党的传统思想被污染以后,问题更加难以正常处置了。现在看吧,上午刚把招牌一贴出门,他的房子里就涌来许多人。他索性把要起草的文件纸收拾起来,锁上门,躲到搞计划生育的女干部的房间里写,这儿是人人闻之却步的冷清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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