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礼物是什么来着?一套乐高,下午送出去的,晚上就在垃圾桶里碰面。今年不出所料也是如此吧,走个过场而已。
上了大学后唐宜青就从赵家搬出来,连寒暑假都宁愿窝在公寓,不到必要绝不回去。
唐宝仪每个月会固定给他打五万块的生活费,对于各种高消费的唐宜青而言,这点儿钱压根不够开销。幸而有的是追求者上赶着给他掏腰包。
十九岁的唐宜青颇有当年唐宝仪的风范,懂得美貌最大化,乃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捞了金还全身而退。至少目前是这样。
漂亮是一种盾牌和武器,唐宜青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把包装好的飞机模型随意地甩在桌面,也不管暴力行径是否会对礼物造成损伤。折身进盥洗室,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明亮的镜子里用审察的目光注视自己。
左看右看,实在是一副无瑕可击的皮囊。向来自矜美貌并借此大杀四方的唐宜青眼里却突兀地流露出几缕焦灼。
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嗡嗡两下。
“宜青,承瑞的生日礼物我给你报销。”
继父赵朝东的信息让唐宜青的眉心拧成麻花,他眼中的嫌恶像洪水一样冲了出来。
十万块,买唐宜青捏着鼻子忍住恶心发出一句“谢谢叔叔”。
赵朝东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他的拍卖行游走在灰色地带,明面儿上是正经生意,实则是政商两届互通的桥梁。
这年头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搞贿赂,把字画瓷器古玩包装摆上拍卖台,打着收藏大家作品的名头,几千块的赝品能拍出几百几千万的价格。这钱几经周转,落到该落的人手中。作为中介的赵朝东从中抽成,赚得盆满钵满。
唐宜青一边暗戳戳诅咒他阴沟里翻船洗干净屁股吃牢饭,一边又祈祷他最好擦去偷吃的嘴角别被抓住把柄。没有了赵家的庇护,唐宜青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至少现在赵朝东还不能倒台。
烦透了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早点来颗彗星把地球撞到爆炸大家一起死吧。
赵朝东第一个暴毙,唐宜青阴暗地想。
咕咕咕——
是夜莺在叫吗?
谢英岚把车子开进半山腰蜿蜒盘旋向上的大道,一路月光繁树相送,驶进庄园别墅。
日夜守卫在半镂空庭院大门的安保见到熟悉的车牌,即刻为他敞开门关,毕恭毕敬地行注目礼。
庄园别墅总建筑面积近十万平,独门独院,私密性强,几百个摄像头无死角监控,二十四小时安保轮流换岗。换句话讲,一旦被关进这里,插翅难逃。
谢英岚在这里长大。
梁管家得知他要回来,早早地在他下车的地点等候。
年过六十的男人面容和蔼地迎上前,说了句,“先生在等您用晚餐。”
谢英岚的鞋面踩上银白色月光里用碎拼石材打造的庭院小道,石面光滑坚实,两旁修建整齐的绿植发出春意里特有的芬芬。
清新的空气、雅致的布景并没有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他绕过庭道,一座巨大的法式石雕喷泉像一头猛兽似的扑到眼前。
猛兽身后的房子,住着更大的猛兽。
走上台阶,梁管家略弯下腰将厚重典雅的入户门打开,迎接谢英岚的回归。
神色波澜不兴的谢英岚迎门而入,帮佣蹲身给他递上舒适的家居鞋。他走过墙面挂了典藏油画的明丽外廊和玄关,来到被一架古典钢琴遮去部分视野的偌大会客厅。
色泽清亮的黄铜水晶吊灯下,灰色的真皮沙发里,男人神情肃穆。
谢英岚走近了,等待他的是父亲谢既明起身后踹向他腹部的一脚。
作者有话说:
唐宜青,小气球精。
第8章
“你迟了半小时。”
踉跄着站稳的谢英岚寂然地抬眼望着这栋别墅、这座庄园乃至整个海云市不可撼动的权威,因为隐隐作痛的腹部他英挺的眉心紧蹙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畏惧或者尊敬。
若不是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几乎就要以为他们是一对剑拔弩张的仇人。
别墅里鸦雀无声。帮佣都静默而井然有序地处理自己手中的事务,出于对主人家的尊重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显然这对父子怪异的相处方式在他们眼中已是平常。
谢既明径直朝过道后的餐厅走去,“开饭吧。”
一旁的梁管家叹气,上前关切地道:“小谢先生,你还好吗?”
谢英岚的背脊一点点地挺直了,对陪伴他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老人说:“梁叔,私底下你还是叫我英岚吧。”
年岁已高的梁管家本来前几年就可以退休,实在放心不下由他看着长大的谢英岚,因而这把年纪还在操持着这个缺了一个角的家。
他怜爱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后者若无其事一般进到餐厅入座。
铺了白桌布的方型餐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植鲜花和银色的金属烛台,谢既明稳坐主桌。可视的空间唯有帮佣从厨房里端出食物进进出出的细微声响。
谢英岚将餐巾展开覆盖在腿上,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一个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容许错误的国家晚宴,绝非普通家庭的一顿晚餐。
今夜吃的是法餐。前中后菜,精致的摆盘。
从记事起学习各式礼仪的谢英岚优雅地切下淋了陈年意大利黑醋的香煎鹅肝,刀叉并未在瓷盘上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机械地进餐,咀嚼着谈不上美味的食物。尽管始终微垂着头,但他知道谢既明在看他,或者说,企图透过他的脸缅怀另外一个人。
遗憾的是,谢英岚未免与谢既明太过相像,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这让谢既明恼怒,令谢英岚隐秘的舒怀。
他放下刀叉,扯过餐巾布轻拭嘴唇,低声说:“你慢用。”
“等一等。”谢既明阻止他离席的动作,给予餐桌旁随时候命的帮佣一个眼神。
谢英岚搭在桌沿的一只手往回收,手指将整洁的桌布抓出一道不明显的褶皱。
梁管家面露不忍,“先生……”
谢既明不为所动,让帮佣将一颗对半切开摆在托盘的草莓端在谢英岚的席位前。
他说:“吃了再走。”
梁管家摸了摸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抗过敏药,见到谢英岚没有过多犹豫地拿银叉叉住多汁的莓果送进口腔,囫囵吞下后随意将叉子丢弃在桌面,继而拉开椅子转身往入户门的方向阔步前行。
谢既明默许了梁管家追上去的行为。谢英岚步伐飞快地踩着嵌了地灯的鹅卵石小道将在夜色里灯火通明却森森然的别墅远远在甩在身后。
腿脚不利索的梁管家追了老半天才在那棵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苍天大橡树下找到他。
谢英岚微喘着抬手撑住粗壮的树身,来回抚摸大树粗糙的皮肤和斑驳的纹路。
他的头颅下垂,呼吸越来越急促,额门浮出一层轻薄的汗,要轻张开嘴巴才能保证空气顺利进入肺腑。
喉管延续到胸膛的器官像有倾巢而出的蚂蚁在抓挠啃食,由内而外的痒意让他俊挺的五官变得微微狰狞,他控制不住地将修剪得短而圆润的指甲刺入干燥的树皮,指尖传来的疼痛未能缓解抓心挠肝的痒。
谢英岚对草莓过敏,谢既明却一次次地逼迫他食用莓果以企图达到脱敏的效果。
“你母亲很爱吃草莓,你一点都不像云微。”
宋云微,那个美丽又倔强的女人,谢英岚的妈妈。
谢既明因为他身上流着宋云微一半的血液却没有继承女人的基因而对他不假辞色,宋云微呢,见到他那张逐渐出落得跟谢既明如出一辙的面孔只会歇斯底里地斥责甚至憎恶地驱赶。
怨偶结出的不受待见的恶劣基因。怎么不在他出生的那一秒就拧断他的脖子?
谢英岚肩膀胸口剧烈耸动着,肌肉绷紧,双目赤红得像要流出血来。
“英岚。”总算追赶上他的梁管家着急忙慌地递给他矿泉水和特效药,“别硬撑,吃药。”
谢英岚背靠坚硬的树干,从嗓子眼里传出的嗬嗬声响如同兽类的呼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