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愉悦与愤怒交杂的感觉中昏了头,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错事,然而大情绪起伏过后是无尽的空虚。
当妒火燃烧殆尽,理智回笼,他眼瞳颤动望着眼前的场景,脑子里尖锐的一声警报。
他在干什么,他都做了些什么?
唐宜青口瞪目呆地站着,仿佛方才所作所为的并不是自己。
他后怕地倒退一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道身影,只有站岗的石膏像见证了他的糊涂和任性。
看什么看,唐宜青连石像都迁怒,要挖出他的两只白眼睛毁灭一切证据。
他丢弃坏掉的画笔,深深呼吸,脑子里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他是来过画室,但监控坏了,谁知道是他做的?搞不好有人像他一样看不惯恃才傲物的谢英岚,趁着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潜入画室破坏他的作品。又或者是进来偷什么东西,顺手策划了一场恶作剧。
一定是这样的!编着编着,唐宜青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送给谢英岚的却未开封的昂贵颜料上,缺水到干涩的喉咙吞咽一下,心想你收了我的颜料,我损了你的画,一比一扯平,这下谁也不欠谁的了。
唐宜青感到一丝安慰。他收拾好慌乱的神情,再次打量静悄悄的画室,就着咽下的唾沫把惴惴不安的心塞回胸口,掐灭灯,继而镇定地打开画室的门走了出去。
呼呼,起风了。
皎洁的月光照进窗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拨开遮蔽的窗帘。深蓝的帘后,英俊立体的五官沉溺在森白的光影里,那对点漆似的瞳孔漠然地望着恢复宁静的场地。
来画室躲清静的谢英岚有幸撞见了一场由唐宜青自导自演的大戏,被迫作为主角之一的他饶有兴趣地半靠在窗台上等戏剧落幕。
节制过的哭声像细雨似的拍打在他耳边,可惜他没能亲眼见到唐宜青真实的眼泪。
谢英岚用手机自带的光源照亮漆黑的视野,翻身跨越过障碍物踱步来到画架前。
这么讨厌他,讨厌到不顾后果也要把他的画毁了?
那株有毒的妍丽水仙被大量的红黑颜料覆盖,全然不见踪迹。
他望着看不出丁点儿本来面貌的作品,薄唇一点点地抿紧,抿出不悦的弧度。但几瞬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绝对算得上开怀的薄笑,带动着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幽暗寂静的空间,唯有谢英岚所处之地散发着微光,他安静笔直地站着,屏幕投射的光线由下而上地从他的下颌处渐进地照亮他整张脸。
如果现在有人推开门,肯定会被他鬼魅一般的姿态吓得失声尖叫。
良久,谢英岚伸出指尖滑过干涸粗糙而遍布颗粒感的画布。他慢慢地敛去笑容,在心底给被杀死的水仙图署名——《唐宜青》。
作者有话说:
小标题:宜青杀了宜青。
第12章
早晨不到八点,唐宜青一靠近画室,就听见里头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沸腾的水咕噜噜地冒个不停。
他神色自若地拎着新买的画材进入众人视野,与往常无异地和大家打招呼。
几位同学正围在谢英岚的画架前,嘀嘀咕咕谈论着什么。
唐宜青放下包,状若好奇地凑过去,笑问:“看什么呢?”
目光触及那幅乌漆嘛黑明显一看就是被恶意涂抹过的画,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们一进来就见到这样了。”同学回答,“昨天晚上我走的时候还没事呢。”
唐宜青太阳穴一跳,“你昨天晚上来过?”
“是啊。”
正说着,有人道:“英岚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谢英岚身高腿长,黄金比例的身材跟高级商场橱窗里的模特成了精似的。
他今日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拉链外套,领口微微敞着,搭配灰蓝色的垂感长裤。出门前大约是洗浴过,几缕碎发自然地垂在眼前,在早春微凉的晨光里,整个人显得清爽明净。
真正的顶级大帅哥不管出场多少次都会眼前一亮把人帅得一跳又一跳。在场者一时看呆,除了唐宜青——这里是画室,不是你走秀的T台,打扮得招摇过市的想勾引谁?
转念一想,谢英岚从来没有如此早到过,今日这么反常,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唐宜青的一颗心往上提了提,悄然地往旁边站了点。
谢英岚自在地进入室内,也来到自己被破坏的画作前,相较于对此义愤填膺的众人,他只是很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继而状若无意地用目光扫射了周围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唐宜青的错觉,谢英岚停留在他面上的时间好像比别人多了两秒。
因为做足了准备,尽管略微慌张,面上仍坦坦荡荡地迎接了他的目光。
他站出来安慰道:“英岚,你可能不知道,这种事在我们学校很常见,有些人就是见不到别人好,所以你别太伤心啦。”
同学们附和他,“是啊,去年的毕业展就有学姐的画被人恶意破坏,虽然后来查出来是谁干的,但她的心血也算是毁了。”
神态平静的谢英岚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沉声说:“查监控吧。”
唐宜青等着就是这一句话,“我们这层楼的监控周五坏了,校方说今天才安排维修。”
他面露惋惜,蔫蔫地说:“其实我昨晚也来过画室,不过我没注意你的画,要是我再留心一点,也许就能抓住捣乱的人呢。不知道他是在我来之前还是之后干的。”
唐宜青说得诚心实意,谢英岚似乎很感激他的打抱不平,看了他一眼说:“你也不能预料有这样的事发生,不用自责。”
脸不红心不跳贼喊捉贼的唐宜青简直在心里狂笑谢英岚说的每句话都正中他的下怀,但接下来这一段话却叫他呼吸都停了一停。
谢英岚冷静地道:“我昨晚是九点四十分离开的画室,既然这一层的监控坏了,那就调教学楼门口的监控吧。只要筛选在我之后来过教学楼的人,就能缩小范围,把捣乱的人抓出来。”
他沿用了唐宜青话中“捣乱的人”这四个字,语气放得很轻,像在谴责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却没有太多怪罪的意思。
唐宜青眼睫毛颤了颤,涩声说:“这不好吧……”
他未料到他抵达的时间竟然跟谢英岚离开的时间如此接近,那么几乎可以确定,昨晚唐宜青就是最后一个来画室的人,真查起监控,那最大的嫌疑人只能是他。
话音一落,大家都困惑地望着他。
他意识到这话会让自己陷入被怀疑的风险,急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兴师动众的,如果到时候没能把人找出来,反而会得罪其他学生。”
同学道:“我相信大家能理解。”
闭嘴!有你什么事?
唐宜青脑子飞速运转,这下是真有点儿为自己的冲动行事而后悔莫及了。
要是调完监控,被发现他就是那个捣毁谢英岚画作的心理扭曲的人,大家会怎么看待他?
事情还未进展到最糟糕的境地,他已经设想起了最可怕的结果。
哦,没想到你是这么下作的人,不潜心钻研提高自己的画技,比不过就阴暗地耍花招。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唐宜青,你平时的善良都是装的吗,你很嫉妒谢英岚吧。
唐宜青唇瓣抿都快没有血色了,垂着的手也紧张地用指甲在掌心掐出一个个月牙印。
他要如何度过这一关呢,承认,那必然是不行的。但东窗事发怎么办?
他不仅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卑鄙小人,还会开罪家世显赫的谢英岚,也许因为事件性质之恶劣被通报批评、处分,甚至开除,连学校都没法再待下去。
谢英岚性情冷淡,但看起来脾气还不错的样子,如果私底下找他坦白能不能获得他的原谅?
唐宜青会流着恰到好处的眼泪,楚楚可怜地告诉谢英岚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错事,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做了。对不起嘛,求求你啦,拜托你啦,不要说出去也不要追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