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轻飘飘的、满不在乎的口吻像把刀锋利地插进了唐宜青的心口。比起赵朝东对他的觊觎,唐宝仪漠视的粉饰太平的举动更让唐宜青痛不可遏。
他两只眼睛不敢置信地张着,蓄满的泪水摇摇晃晃,流满了整个面颊。
为什么,为什么呀?
赵朝东已经把美工刀抽了出来,捂着被鲜血染红的手臂,面色铁青拙劣地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了。”
男人摔门而去。留下泪如雨下的唐宜青和冷眼相待的唐宝仪。
唐宜青崩溃地朝女人走近,又喊了一声妈妈,仿佛借此能唤起女人的良知。可是唐宝仪依旧那么冷酷,甚至躲开了他伸出去的手。
赵承瑞还在哭,尖锐的哭声吵得人耳鸣眼花。好妈妈唐宝仪要去哄他。
“早点睡吧。”
没有询问、没有关心,唐宝仪甩给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唐宜青这样一句致命一击。
唐宜青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汪汪无形的血水蔓延到唐宝仪脚边。
盛暑落雪,他全身发寒,对着女人冷漠的背影艰难地开了口,“妈妈,你恨我吗?”
恨我的出世毁了你的人生,恨我破坏你来之不易的新家庭。
可为什么要把对生父的恨转移到他身上,他何错之有呢?他那么听话,唐宝仪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现在命令他从高楼跳下去,他也二话不说地照办。
他只想要唐宝仪回头看他一眼,就像看赵承瑞那样。可却唐宝仪无视了他的眼泪,联合着自己的丈夫欺负他。唐宝仪在嫉妒他没被夺走的纯真吗?他的痛苦会让唐宝仪有报复的扭曲快感吗?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
比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更心寒的是彻头彻尾的无视。唐宝仪没有出声,深深地吸一口气,肩膀怂起又落下,抬手将走廊的灯关掉。
黑暗将唐宜青的泪水舔去,逐渐干涸的液体在脸上成了一个硬壳子,喜怒哀乐都被锁住。他想不明白,这样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赵朝东若无其事地回了家,大夏天穿着长袖掩盖被唐宜青刺伤的伤口。
唐宜青躲在房间里,听见唐宝仪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喊他吃晚饭。昨夜的事情仿若只是唐宜青精神错乱后的幻象。
他煞白着脸颤抖着手打开房门,已经在餐桌入座的母亲和继父坦然自若地向他看来。
这对可怕冷血的因利而聚的贼夫妻。
他好想跑,跑去哪?
离开了赵家,落到学校那些人手里,他们会怎么整治他,只是想一想唐宜青就不寒而栗。
他过惯了优渥奢靡的生活,根本没法舍弃眼前拥有的一切。他痛恨赵朝东的私心母亲的无情,却也不可否认他的贪欲像一根绑了千斤石的绳索拖着他往下坠。
他才十六岁,没有物质支持,搞什么勤工俭学的苦情戏养活自己吗?开玩笑吧,他连一盒好的颜料都买不起。
“宜青,过来吃饭。”赵朝东依旧文雅。
保姆护着刚学会走路说话的赵承瑞咿咿呀呀地满屋子乱跑,撞到唐宜青的腿上。还不知事的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
谁是你哥哥?唐宜青怨毒地瞪着赵朝东的儿子,想把这夺走他母爱的奶娃娃举起摔下,当场摔得脑浆四溅,以此作为对赵朝东兽性的惩罚。
他的凶狠吓得赵承瑞放声啼哭。
吵死了,你受尽了宠爱,有什么好哭的?真正该哭的人在你面前。但唐宜青咽下所有懦弱的眼泪,选择被同化。
正如电影里的摄影师母亲对Violetta的教导,唐宝仪也把毕生绝学授予唐宜青。
“要悲伤,还要迷惑人。”
“要美丽,要阴暗,要独特,要明媚。”
唐宜青的生存之道彻底定型。
他行尸走肉地挪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软着双手拿起筷子,哑声礼貌地说:“妈妈吃饭,叔叔吃饭。”
牺牲了唐宜青的快乐,他们又是同一屋檐下美满的一家人。多么物超所值啊,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宜青的成长经历就大致补充到这里啦,英岚的之后也会讲,故事才刚开始。
第17章
唐宜青办理了住校,即便是周末也尽量留宿不回家。如果非得住在家里,他晚上必然里三层外三层穿得严严实实攥着美工刀整宿不敢睡觉。
那扇紧闭的上了锁的门并不安全,门后暗藏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黑影,仿佛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黑影就会悄悄开锁爬上他的床实施暴行。
赵朝东极忙,两人真正撞上的时候并不多,但每回唐宜青都能感受到男人仁慈目光下那令人切齿的色欲。
在这样压抑恐怖的环境里,一次酒会再遇郑方泉,急于寻求新出路的唐宜青接住了年轻男人抛出的带有意图的橄榄枝。
唐宜青年幼可爱,比他年长的郑方泉以哥哥自居对他很不错,把他奉为座上宾,接他放学,给他零花钱,带他参加私人聚会,结交绅士名流。
如此情况下,赵朝东忌惮郑方泉的威势不敢再贸然对唐宜青下手,而郑方泉也碍于唐宜青是赵朝东宠爱的继子而有所顾虑。
从这一个圈套里跳入了另一个圈套的唐宜青在其中左右逢源,却诡异地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也是这一年,他很顺便地给被冷嘲热讽的邝文咏解围,获得了一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取之不尽的提款机。
美貌是一把双刃剑,风险越高获利越多,唐宜青更加学会最大程度地利用它,屡试不爽。
直到遇见对此无动于衷的谢英岚。
唐宜青放下素描笔,看着颇具雏形的画稿,似乎已经能够预料得到这幅画将来会得到黄教授什么样的评价。
他的眉毛和眼睛都微微往下耷拉,垂着脑袋,难得地露出一点丧气的样子。
接下来将近一周,谢英岚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见人影,神出鬼没的,连一点儿风声都打听不到。唐宜青有心发信息询问,一想到他那欠揍的态度,气鼓鼓地逐个逐个把编辑好的字删除。
然而略一思忖,这样不就正中了谢英岚的计吗?他才不让谢英岚痛快呢。
唐宜青不但要发,还要用语音发。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指腹摁下话筒柔声说:“英岚,你什么时候回来画室呀?”
“是很忙吗,还是生病了?”
“我攒了好多问题要问你呢。”
“你不在的这几天,大家都很想你,我也想你。”
他一连好几条语音轰炸,孩子气地想,如果这一次谢英岚回复他,他也要当作没看见扳回一局。
谢英岚要是见面问起,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辜地哎呀一声,真是抱歉啊,朋友太多顾不上你,下一次我想回你的时候就会回啦。
唐宜青因自己脑补的小剧场乐出声。乐极生悲,削铅笔不小心给手指添了新伤。
嘶——
鲜血涌了出来。
站在简陋金属台前的谢英岚望着被标本针固定住的小白鼠尸体内不断蔓延而出的血液,熟练地用锋利小巧的手术刀划开它鼓胀的肚皮。
他调动早已熟记于心的解剖图,一个一个地寻找小鼠的器官。
心脏、肺、膈肌、胆囊、肝脏、胃、脾脏、肾……完好的脏器有别样的美感。他一一取出,将体内掏空。
这是一间小型的标本储藏室,展示台上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里住着各类小型动物的尸体。谢英岚是这死亡王国里唯一的主宰者,赋予离世的生命以永生的权利。
明亮的光线照明他专注认真的神情,看起来他并不像在进行血腥的剖解,更像是沉迷于一场不可自拔的行为艺术里,平静的眼湖甚至泛起疯狂的向往的涟漪,好似躺在金属台上被开膛破肚的是他自己。
因为鼠类皮质率低,皮肤松弛,要很小心地剥离才能避免破损。
谢英岚对此已熟能生巧,将完整的鼠皮清理干净放进略显刺鼻的固定液里,待24小时后风干再进行下一步骤。
放在一侧的手机传进简讯。
谢英岚随意看去,唐宜青三个字钻进他的眼睛,他略微一顿,摘下一只医用橡胶手套,点击播放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