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方泉那边安静了几秒,也就是这短短空档,谢英岚猝然道:“宜青,吃块布丁吧。”
声量不大,但应当可以模糊地传给郑方泉听到。
唐宜青眼瞳错愕地闪了闪,然而说话的谢英岚就仅仅只是说话,一只手支着太阳穴,看好戏似的促狭地看着他。
他一颗洁白的上齿咬住下唇,突然被谢英岚弄得有一点心慌意乱起来。
等他再回过神,耳朵里就只剩下嘀嘀嘀的忙音。郑方泉把通话挂了。
唐宜青赶紧喝了口茶给自己压压惊,继而松落道:“有你在,他肯定不敢对我怎么样啦。”捧着脸盈盈地朝谢英岚笑,“谢谢你啊,英岚。”
他眼里流露出恰当的崇拜,任何人被这样仰慕的眼神望着很能满足内心的骑士情结。
尽管太清楚这是唐宜青故意拿来讨好谢英岚的姿态,不可否认的是,谢英岚有被取悦到。
而且本质上他既然默许唐宜青用他的名义去杜绝郑方泉的骚扰,那么就已经预料到了一系列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哪怕谣言满天飞也不甚在意,何况这并不算百分百的谣传。
唐宜青今日可谓是大获全胜,心里一簇一簇地在放小烟花,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想当场蹦跶几下来表达自己的乐不可支。
付款的时候,一桌子的甜品只受了点皮外擦伤。
唐宜青恶作剧似的拿叉子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戳烂,见谢英岚在看他,等离座了才贴在他耳边悄悄小声说:“你肯定不懂吧,我这是做好人好事,防止他们二次售卖。”
想是为了堵谢英岚可能觉得他浪费粮食的口,又补充道:“我花了钱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谢英岚笑睨他一眼,“你买的单?”
“那你给我买的不就是我的了吗?”
唐宜青哼的一声,大有一种谢英岚的钱就是他的钱的感觉,“再说了,吃太多甜的会长痘,而且会发胖的。”
他这样说,谢英岚就不免打量他一眼。
唐宜青皮肤白净透亮,别说痘痘了,连颗毛孔都找不到。他骨架匀称,腿长腰细,平直的肩膀恰到好处地撑起挺括的衬衫料子。整个人明丽清爽,仪态大方,瞎子都要夸一句好看。
再往早几年,单看他这张脸可能会有点儿分不清性别,但眼下他的五官半成熟后完美地糅合了秀美和英气,再加上轻薄却不干瘦的身材,大概不会再有人把他误认为高挑的小女孩了。
谢英岚一针见血道:“外貌只是锦上添花,未必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唐宜青反驳,“你可千万别老套到跟我说什么心灵美才是最美的,如果一个人要是长得歪嘴斜眼奇丑无比,你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哪还有时间去挖掘他的内心呢。”
他注视着谢英岚轮廓分明的五官,心想谢英岚真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话彼此私下说说也就算了,要是和别人长篇大论,简直跟大富翁对着穷光蛋抱怨“我不要很多钱,我要很多很多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谢英岚似乎是被他说服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同上车,谢英岚送唐宜青回公寓,顺便问起谢英岚住在哪儿。
“檀园。”
天已经沉沉地暗下来,高楼大厦的遮挡看不见几颗星点子。住一平20多个的檀园就不同了,天地辽阔,伸手可揽月,万千星辉尽在手中。
唐宜青想到自己租赁的那间80平的小公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早知道就不多嘴一问。
他把薄薄的、宽宽的安全带往外拉了一下,又轻轻地弹回去,如此反复好几次,直到接近他的住处才低声说:“我报名了个艺术赛,时间比较紧,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看看我的画?”
“这周六我来接你。”
“去哪儿?”
“去我那儿。”谢英岚把车子停在路边,“我那里有画室,把你的画带上。至于人体写生,就从这周开始吧。”
唐宜青闻言开玩笑道:“你不会要我脱衣服吧?”
学院的人体写生模特极少有年轻人,就算有,这两年因为新出的政策以及各种考虑也会进行最后一层遮挡。当然啦,学生们私底下为了练手聘请模特也是常有的事,但要找到像唐宜青这样条件的,几乎就是大浪淘金的天方夜谭了。
谢英岚没答话。唐宜青不由得去看他。
半明半晦的车厢内,谢英岚神色平静,但由于眼眸太深,反倒使得这种分辨不出情感的沉寂有几分难解的阴郁。无声的阒然沉甸甸地在密闭空间蔓延开来。
唐宜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舔了下干涩的唇瓣,莫名紧张,“那我先回家了。”
他抬手去开车门,谢英岚提醒他,“你安全带还没解开。”
唐宜青困窘至极,三两下让安全带咻的一声归位,推门抬脚踩在地面,落地的实感让他放松不少。副驾驶的车窗敞着,他转身半弯着腰跟谢英岚道别。
谢英岚望着银白月色里玲珑剔透的脸,像是品味够了唐宜青的局促才慢一拍地反问道:“如果我真的要你脱呢?”
唐宜青搭在大腿上的手抓了一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有什么,写生不就是这样的吗,我没你想的那么保守啦。”
他站直了,洒脱地朝谢英岚挥挥手,然而一回过头,蹙眉抿唇,很是不乐意的羞臊模样。
是他的错觉吗?谢英岚好像一直在耍着他玩儿啊……偏偏谢英岚丢一个钩子他就咬一个钩子,这种被动的感觉还真是让人窝火呀。
回到公寓打开手机一看,唐宜青的社交软件果然热闹非凡。
他想了想,直接把朋友圈给隐藏了。至于谢英岚那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能跟他交往,多少人求之不得呢,谢英岚捡了大便宜就偷着乐吧。
唐宝仪不出意外地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他们的谈话赵朝东势必会知晓,因而面对母亲,唐宜青也是一样的含糊的说辞。
事是有那么一回事,但还在接触当中,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唐宝仪很是赞同他跟谢英岚往来,话里话外都要他坐实这段关系。
唐宜青心想,过几天我就要去他家脱光衣服给他看了,妈妈你觉得怎么样呢?
他当然不会把这种胡话往外说,应付完母亲,长长地喘一口气。
其实唐宜青到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因为他对谢英岚知之甚少,这导致他总是有处于扑朔迷离的怪圈里的混沌感。
谢英岚像一团谜题,根本揣测不出他的动机,这一秒你刚生出这个人很好相处的想法,下一秒他就不留余力地打破你这个认知。唐宜青的一颗心随着他出其不意的举动被搅得乱七八糟,所有的看门本领都被拆解成了幼稚的过家家。
真奇怪呀,谢英岚。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连谢英岚自己都未必有解。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马路的灌木丛旁,将一只不幸丧生于车轮底下的流浪猫拎回自己的后车厢。
是一只瘦弱的通体雪白的猫,由于被重力碾压过,眼睛可怖地往外突,肠子都流了出来。
它死的时间应当不长,死亡的味道还不明显,在稍显闷热的夏夜里只有几只闻腥而来的苍蝇盘旋在它的尸体上方。
谢英岚像对待珍贵物品,一点儿不嫌脏地用车里遗留的外套将它僵硬的身躯包裹起来,继而安置在车上。
这只猫明天会被掏空内脏做成标本,成为他永生王国的新成员。
猫的眼珠子已经爆了浆,但其实做成标本也应该要摘除的,可惜的是无法得知他眼球最原始的颜色。
谢英岚思忖着应当给它安上一对什么样的义眼,脑海里却事先浮现起一双乌黑的眼瞳。他及时打住不该有的联想,回家将白猫的尸体简单清洁过后塞进了小型冰柜里。
一条盘旋着的竹叶青已经冻得硬邦邦,翠绿的色泽却依旧鲜亮,好像只是长眠于此。
密闭的抽屉被药物塞满。
谢英岚已经私自停药有一小段时间了。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这些精神类的药物在稳定他情绪的同时也在抹杀他的情绪,而他不想再成为一个不喜不怒的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