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过围绕着城池的农田,走过炼油厂、铸铁厂和造漆厂、陶器厂……巡逻的士兵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们鞠躬,目送着这队贵客进入城内。
城市同样由火山岩所建,到处是象征权力的阶梯,经过打磨的廊柱无瑕而洁白,柱头无一例外,全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狼首,花圃中种着花朵,有人在浇水;屋宇是简单而整洁的,城内有很多桥梁,一切都照常运转着,好像就没准备给这位与他们主人同等尊贵的客人有什么优待。
乍看上去,这位魔鬼的风格与自家殿下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维拉杜安心想。
而法尔法代呢,在进入塞弥阿后,就把自己的随从全部撇在旅店,自己上城里闲逛去了,维拉杜安试图拦了一下,没拦住,只好作罢。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本来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跨出门槛前,一只薮猫咪咪地蹭了过来,硬是随在了领主身边。
维拉杜安或许不能让领主妥协,但口袋猫可以有那么一点特权,谁让它们才是搬运的主力军呢?
在气温回暖后,一切又重新变得无聊起来,他注意到库尔库城堡面前的雕塑是一副棋盘,呈现出两军对垒的姿态;而街边有些卖蜜饯的小摊子,也有肉铺和酒馆,横竖库尔库又不着急找他说话,法尔法代就十分随性地在大街小巷里走着,牵在手里的猫呢,肉垫无声,安安静静。
街边有魔鬼在讲话。
“我确实有一些多余的奴隶,但是租给矿场,价格也未免太低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不是发财的料。”
“现在地上正是死人的时候,错过了这一次,我们还得等到什么猴年马月才有翻身的机会啊!你想想,我们来投靠这位新的殿下,不就是因为祂很有潜力……”
“不过,也有其他殿下吧,我记得前段日子不是又多了一个封国,或许我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这里有几个女奴,唱歌不错,你们觉得,我把她们献给库尔库路提玛殿下,祂会接受吗?”
“这,我不确定……”
“——那还是有可能的。”
法尔法代插了句话。
正在谈话的魔鬼纷纷停下话头,开始寻找起来,不见人影后,才下意识地低头。
“这位、呃,阁下,何以见得?”
“祂喜欢艺术,也喜欢音乐。”
“真的吗?那位大人看上去不像……抱歉,我来这里没多久……”
虽然就法尔法代对库尔库的理解来看——是的,库尔库路提玛喜欢音乐,也会对一些作曲家另眼相看,尤其是能在行军时唱出来的歌曲……照维拉杜安给他上的军事课内容来讲,战歌有助于提升士气。另外,行军时唱歌是一种非常好的判断标准——在长途跋涉时,士兵如果还有余力唱歌,那就说明行军速度得当。
“你们没注意到吗?那些装饰、地毯还有刻出来的石壁画。”法尔法代指了指周边,到处装饰着红白垂布,在风的鼓动下,像旗帜,像裙摆:“……也许你们会认为祂由于权柄而黩武……那倒是小看祂了,祂只是看着比较没兴趣而已。”
是的,库尔库路提玛——在他的印象里,看起来无聊,实际上对艺术有着不错的鉴赏力,大概是受那个谁的影响。
在魔鬼们对他的指点赞叹有加的时候,决计想不到,眼前的绿发魔鬼才是最无聊的那个,至少在法尔法代的领地里,领主到底喜欢什么,这是个常年高悬在群臣心中的谜题——见鬼,怎么会有人不爱享受的?
借此机会,法尔法代和他们聊了聊这里的情况。
塞弥阿拥有明文法典,但和所有此世之封国一样,权力集中在领主一人手里,且这里拥有军队,居民需要全民服役——服役结束后就能自由地从事其他工作,并且在服役期间,会教授基本的读写;这里的奴隶相比其他地方,工作环境要好上很多,除了照样被束缚在田地,并不会被额外的责打责骂。
作为以战争为名号的魔鬼,红发金眼的库尔库路提玛并没有打算额外再造制造一些魔鬼,又或者说,他的眷属只能从战争中脱颖而出,不过,离谱的部分还是有很多的。
法尔法代想,他毕竟不蠢,虽然库尔库路提玛的治下看似没有其他魔鬼城主的——有意为之的欺压与剥削,但军队的严纪——以及军事法庭的残酷,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这也得亏契约在手,不然这样的国度,迟早是要崩溃的(尽管这句话适用于所有魔鬼封地)……不如说,尚武就是会要求坚毅,寒苦、服从作为美德……而人对艺术和自由的向往会让其反叛军事(想想吧,祂好歹还能搞点艺术呢),这也是为什么此处有法典,法律团结人心,并以重典消除异类。
说到底纯粹能打就会逼迫其向外扩张来解决所有由于你只点军事科技树导致的弊端……打得不够快怎么办?哈哈哈等死吧!
纵使一路上看过太多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的城市,法尔法代在面对新的——诸如此类的事情时,还是会有以手扶额的冲动。
真不愧是战争。
聊到后边,打听得差不多的法尔法代懒得和别人打招呼,在他们又一次争论起来的时候一把抱过无聊到舔爪子的猫跑了,被留下的魔鬼一脸莫名其妙。
法尔法代无视了所有守卫,直径往城堡的最深处闯,那些想阻拦的人全被他赏了头疼脑热小套餐,当他直接闯到最深处时,长裙坠地,头戴金冠,又难辨雌雄的少年正坐在大殿中间,那是一座清凉的,两侧蓄满了水的殿堂,库尔库路提玛正百般无聊地把半截腿泡在水里,祂听到有动静,侧过头,面无表情道:“……法尔法,你的礼仪有点差劲了。”
在殿堂的前方,不是王座,而是一座祭坛,一尊头纱掩面,持剑,脚带镣铐的高大雕像。
“你的礼仪也好不到哪去吧,明知道我要来,还在内殿摸鱼……”
“摸鱼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法尔法代做了个手势,得到允许后,他把猫往地板上一搁,盘腿坐到了红发魔鬼身边。
他的披风堪堪接触到冰凉的大理石地面。
祂把视线挪了回去,声音在墙壁之间来回游荡,倒影模糊得像一个难以触及的原初,不明了,混沌,无知无觉,人性,兽性,乃至……祂俯下身,像一头准备饮水的狼,“法尔法,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来着。”
“我活着对你来说很扫兴?”
“没有,”祂轻飘飘地说:“当然,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就是了。”
“哦。”
“本来,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库尔库路提玛继续淡淡地说:“作为交换,你出售你的商品,我为你提供便利——你大可不必特意过来见我。”
“这个啊……”法尔法代斜睨了这位战争一眼,他突然笑了一下:“你我只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见一面,然后把琐事全部交给下属就好,我当然知晓这一点,我为什么改变主意——”
“你想和我结盟?”库尔库路提玛说:“我不需要和任何魔鬼结盟,也不是什么家伙都配和我结盟——”
“地面上到处在打仗。”法尔法代说:“也到处是瘟疫。”
“疫病尾随战争——”
“尾随?你觉得战争与瘟疫只是尾随和——伴随吗?不不,库尔库玛,我们都是一种无休止的掠夺,我们都对宿主——不论是国家还是人类——产生了影响,但是纯粹的消灭对我们没有好处,库尔库玛。”
他说:“我也不准备和你有太多的约定,你不妨碍我,我也不会妨碍你,我控制瘟疫让其为我所用,而你好像还不是很懂战争——”
“你知道,”库尔库路提玛说:“这是对我的一种冒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