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部分魔鬼幼崽都因为无力与大魔鬼抗衡而逐渐消散,权能会重新回到母亲那儿,弱肉强食才是围场的主流思想。
这位谎言——透过只爱潜藏与影子中的恶灵,也就是管家拉比苏的眼睛,暗中看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家伙。是啊,相当地自以为是,就好像笃定了睁开眼,到了一个陌生而奇怪的世界后,整个世界——反而应该一反常态地围着他们转一样。
缇缇捂着嘴角,红眸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祂以亲和的姿态走向了天真的异世界灵魂,亦如当初他是对待法尔法诺厄斯那样。
不少人被祂那张温和的皮相迷惑,很快陷入了狂妄中,贪慕祂给予的虚荣、权势甚至是爱,那些前车之鉴并不比法尔法诺厄斯蠢,也有些还聪明很多呢!结局也没见得好到哪去,被榨干净利用价值后……缇缇绝口不提祂们有什么下场,但这也不需要祂再多少说些什么了。
少年闭了闭眼睛:“……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就弱小方面,没有。”祂漫不经心地说:“但是你很关键……瘟疫,你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权柄吗?是天灾,是惩罚,是本世纪——动摇教权的关键。”
所以果然还是恰好摇到了对祂有用能力,法尔法诺厄斯想。
“你知道吗?”缇缇突然说:“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很讨厌这里。”他咧着嘴:“——我们本来不应该是‘魔鬼’,我们本应该是‘神’……真是可惜,你生在了一个不太好的时代……”
“……”
“这已经是狗屁倒灶的老故事了,你自己没有察觉吗?新旧神的交锋,然后我们就这样被赶到了冥界,但诸神是诸神,这是不会更改的真理,是的,真理。”祂可能觉得谈论这个有点索然无味,就还是把话题拉回了更早的那个。
“即使你那么弱小,但是我依旧可以爱你,你和那些家伙不一样。”
谁知道这句话祂对多少人说过一模一样的?
“……我不会吃掉你的……本来呢,所有诞生下来的魔鬼都是随着祂们厮杀,决出强者……不过,后来母亲也许觉得养育更有效率。唉,要想使唤那两个不干活的,可真是费劲儿……你得感谢我……不然凭借你自己一个人在围场,又怎么可能成事呢。”
他假意把头靠在缇缇,这位疑似旧神的魔鬼兄长肩上,而祂已经走到了法尔法诺厄斯居住的塔楼。
“你会帮我对吗?我亲爱的法尔法代?”
“……那我能去地上吗?”
“当然,当然。”祂大笑道:“我们目标就是这个——我会夺回一切的。”
——是“我”,而不是“我们”。
正当他想敷衍上一句“好,我都听你的”这种和往常一样的对话时,缇缇突然停住脚步。
老妪站在塔楼门口,好像老早就等待在了这里,她用浑浊的目光看了一眼这对兄弟,说道:“缇缇尔殿下,请把小殿下放下吧。”
向来目中无人、傲慢又轻蔑的大魔鬼稍微收敛了一下笑容,把法尔法诺厄斯放了下来,双脚接触到地面后,绿发少年的心也跟着放下。
他回过身,行了一礼,干涩地说:“那么,晚安,哥哥。”
站在原地的城堡主人说:“明天见,法尔法。”
在他踏入塔楼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缇缇是城堡的主人,祂当然想去哪就去哪,谁敢拦着他呢?但祂确实也几乎不踏足这座塔楼,自然,法尔法诺厄斯总以为,是因为相比起别的地方,住在这里也许约等于一种——惩罚?算不上;轻视?彰显权威的话也确实有一定的效果,无他,塔楼逼仄、俭朴,换做任何一位王公贵族来,都会认为这与监狱没什么两样。
就是他自个儿觉得住这里挺好的,反正只要没有缇缇,他睡蛇棚都更自在,再说,塔楼里的床还挺大的,就算睡不着,躺着看看书也可以,没有漂亮的金银摆件,但有沉甸甸的、能放很多东西的木柜,陶烧的茶碗很漂亮,花瓶里装了滴答铃兰和不知从哪摘来了银莲,而住在这里的只有他和那位老得不成样子的侍女,在午夜时分,孤独伴随着困惑,可那孤独不尖锐,反而像光团一样柔软。
……原来是这样啊。
他跟在老妪身边,等彻底进了楼,关上木门后,他问:“切萨尼亚女士。”
“有什么事吗?小殿下?”
“……我能不当魔鬼吗?”他半阖着眼睛问,在温暖的灯光中,即便外墙斑驳破旧,朵拉还是会把这里布置得亮亮堂堂的,不给庞大的黑暗留有侵蚀的余地,法尔法诺厄斯坐在塔楼小客厅的凳子上,没那么板正。
因为此地是朵拉切萨尼亚的个人居所,即使她在法尔法和缇缇尔面前以奴仆的身份自居,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这点不是我能决定的。”切萨尼亚说。
“那您为何允许我住在这里呢?”
他歪过头,眼睛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艳红花朵,就算面貌再如何相似,他终究和缇缇不同,和过往的魔鬼亦有区别。
可能是出于怀旧,又也许是冥冥之中她需要这么做,朵拉切萨尼亚,这位凭执念、在冥界滞留了千年的老人,见证了诸神光辉、又为诸神殉难的,因而被大魔鬼所尊敬的——最后的祭司叹息道:“您莫怪我说话直接——和以前的魔鬼相比,即使他们也有像人的部分,但您更……”
谦逊?活泼?还是至始至终的清醒?虽然这清醒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浑浑噩噩的死在谎言的温柔乡里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一时说不出理由,但想起了很早前,这位殿下还被放在主殿抚养时——那位被已经被灭口的魔鬼侍女曾经给这孩子讲了很多故事。
莱娜说:就这样,神灯继续落入了其他人手里,不停地辗转在各个国度,不论是贪婪的国王、多情的王子、落难的公主还是勤劳的平民,都难逃诱惑……人就是如此,连英雄,也难逃美人关……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突然问:那神灯呢?
莱娜一怔:神灯……神灯只是个工具,一个意向。如果是您,希望许些什么愿望呢?
如果是我的话,他晃着脑袋想了想——可能是……我没想好,但是我想好了最后一个愿望。
怎么有人前两个愿望不想,反而去想最后一个愿望呢?她笑着说。
很简单啊……最后一个愿望,他尚未迷失的性格驱使着他说出内心的想法,从不矫饰,善恶分明。
我希望神灯从此挣脱束缚。他说,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可能从那一刻起,那孩子就注定要与他的兄长走向决裂。而站在门后的切萨尼亚沉闷的心锁被晃动了一下,就那一下……
少年的目光炙烫而清明,她俯下身,去看那双背负了命运的眼,枯朽如枝的双手,压在了他的肩头。
趁他还没被锉平心气,趁他还没落入凡俗。
“如果您愿意去走那条艰难的道路——”她沙哑地说。
轰隆一声,惊雷落了下来,这是绿雾季的最后一场雨,冬天就要到了。
……
……
在沉闷的大殿里,正在小憩的缇缇尔戈萨斯不舒服地捏了一下眉心,祂近来老觉得哪里不太对,莫非是尼尼弗又想给祂找点事?要不是不太行,祂还真想直接弄死这家伙。
“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祂拖着长调子,问身边拉比苏。
“局已经布置好了,大概不出二十年,就能达到您想要的局面。”拉比苏毕恭毕敬道:“先挑起三国的纷争,然后再传播瘟疫……”
“介时,会成批成批的死人,悲伤与痛苦将充盈整个大地。”
“那是人活该,”祂毫无怜悯地说:“那是人抛弃诸神的代价……哼,等灵魂充盈,就能有更多的——你说,是送一些污染的灵魂去地上,还是直接派遣魔鬼?这些我们都有在做,但是不成什么规模。”